对于高子瞻和高子彦这两个儿子，高毅都不太满意。
可惜他看中的长子己经过世，总要有人继承大业。
提到高子弘，宇文谨心中也是一阵惋惜。
他也想起了那位温润如玉却又杀伐决断的高家长子。
高子弘不仅仁厚，更难得的是处事圆融，恩威并施。
以仁德服人，又懂得适时展露锋芒，既有仁者之风，又不失雷霆手段，无不心服。
去年冬日那场突如其来的风寒，却要了他的命。
见高毅眼底深藏的痛楚，宇文谨识趣地沉默着。
不多时，侍从就通报张越来了。
……
在洛阳的赵渊得知了消息，权衡利弊后，他决定接受高毅的议和请求，派赵承昭前往渭水与高毅会盟。
两军遂约定在渭水河畔举行盟誓仪式。
初冬的渭水河畔，霜风凛冽。
两军列阵如林，立于渭水两侧。
河面不宽，却似横亘着万丈深渊，唯有一座窄窄的木桥连接两岸。
将士们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刀枪的寒光映着薄冰，肃杀之气惊得水鸟都不敢落脚。
礼官颤抖的声音刺破凝重的空气，盟约条款在寒风中一字一句地宣读着。
待最后一句余音消散，两军主帅需登桥完成最后的仪式。
赵承昭抬眸望向对岸。高毅高大的身影格外醒目，他身着玄色狐氅，身姿挺拔如松。
只见他从容解下佩剑递给身旁的随从，竟是一身常服未着甲胄。
赵承昭见状，也准备脱下甲胄。
周砚舒立即上前，手指紧扣他肩甲的系带，声音压得极低：“那老狐狸狡猾，你……”
“我会小心的。”赵承昭打断他的话，目光始终未离对岸。
随着甲胄一件件卸下，河风刺骨地钻进单衣，他却站得笔首，如出鞘的利剑。
两岸将士屏息凝神，看着各自的主帅向那座木桥迈出第一步。
赵承昭始终看着对面那道身影。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大晟丞相高毅。
彼时的他们的都不知道，这会是两人此生唯一一次见面。
一个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一个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赵承昭望着桥对岸的高毅，忽然想起一桩旧闻。
当年高毅不过是个戍边小卒，却因生得剑眉星目、气度不凡，被途经边关的陇西李氏嫡女一眼相中。
那位金枝玉叶的大小姐，竟日日差人往军营送银钱锦缎，甚至不惜与家族反目，也要下嫁这个寒门子弟。
那些金银，成了高毅起家的第一桶金。
今日一见，高毅的长相果真不凡。
而他的夫人也正是出身陇西李氏，听说高毅不纳妾，夫妻二人伉俪情深。
赵承昭此刻觉得那些传闻八成是真的。
高毅生得极有分量，不是那种清秀文人的长相，而是浓墨重彩的俊——眉骨高，眼窝深，鼻梁挺首如刀削，下颌线条如斧凿，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清亮深邃，年轻时必是个极扎眼的漂亮人物。
如今五十岁了，骨相里的锋利仍在，只是皮肉略略松了些，眼角有了纹路，鬓角掺了霜色，可那股子气势反倒更沉了，像一柄入鞘多年的名刀，光华内敛，却仍能叫人一眼瞧出不凡。
赵承昭又想起周砚舒和周颂宁——高家的血脉果然一脉相承，兄妹俩的长相也如出一辙的浓烈惊艳，漂亮得极具攻击性，叫人过目难忘。
而另一边的高毅，同样也在打量赵承昭。
他缓步前行，玄色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目光如刀般划过年轻将军的面容。
贵气英挺，一看就是世家精心教养出来的将才。
高毅忽然想起三十年前的自己。
一样的意气风发，一样的锋芒毕露。
不同的是：他是寒门出身，靠着一身胆气才搏出前程；而眼前这个年轻人，眉宇间尽是世家子弟特有的矜贵与从容。
不过，高毅从赵承昭眼中看到了同一种东西，在那双清亮锐利的眼眸里，他看到了熟悉的光芒——那就是蛰伏的野心，如同当年站在贺兰焕帐前的自己。
年轻真是好啊！
高毅在心中轻叹。他看得出赵承昭眼底的戒备，也读得懂那份藏不住的锐气。就像当年的自己，以为凭借一腔热血就能改变这个世道。
寒风吹过，吹动赵承昭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他眼中灼人的锐意。
两人同时走到桥中央，面对面站着。
“赵世子，还真是年轻有为！”高毅朗声笑道，眼角皱纹里藏着锐利的审视。
赵承昭微微颔首，目光清亮如剑，声音不卑不亢：“高丞相过奖。”
礼官牵来了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马鬃上还系着红绸。
高毅接过侍从奉上的短刀，刀身在晨光中泛着寒光。
“请。”高毅将刀柄转向赵承昭。
赵承昭没有推辞。
他拔刀出鞘的瞬间，白马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不安地踏着蹄子。
寒光一闪，锋利的刀刃划过白马的脖颈。
鲜血顿时涌出，白马发出一声悲鸣，前蹄跪地，缓缓倒在桥面上。
殷红的血顺着木板缝隙，一滴一滴落入渭水。
礼官用青铜酒樽接了几滴马血，混入烈酒中。
高毅率先举杯，仰头饮尽，胡须上粘着几滴酒液。
随后，赵承昭也一饮而尽，将酒樽掷入河中。
青铜器皿在水面打了个旋，沉入冰冷的河水。
“渭水为界，三年止戈。”礼官展开羊皮盟书，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庄重。
两人同时按印。
两枚印章并排烙在盟书上，红色的印泥在寒风中迅速凝结。
仪式结束后，渭水桥上寒风更劲。
赵承昭凝视着高毅的眼睛，声音沉稳却带着锋芒：“望丞相谨记今日誓言。”
话虽如此，但赵承昭知道这老狐狸的誓言不可轻信，今日的盟约不过是缓兵之计。
高毅闻言轻笑：“但愿三年后，还能见到世子这般英姿。”
河面薄冰折射着惨淡的晨光，将两人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赵承昭最后看了一眼桥面上尚未干涸的血迹，转身离去，战靴踏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随着号角声起，两岸军阵同时后撤。两军如潮水般退去，只余渭水呜咽着冲刷桥柱，将白马的血迹一点点带走。
远处山巅，一只苍鹰盘旋而上，锐利的目光俯视着这座重归寂静的木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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