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三星斜月洞中修炼之时,菩提祖师曾经说过,悟空的心性未臻圆满,尚有两处缺漏。
一处是世俗情关。
那晚在花果山顶灵石处,铁扇公主无意中揭开此处,悟空在崩山老猿的帮助下,才涉险过关。
另一处则是好胜重名之心,乃悟空天生所带来的。
此关尤为难过,需历经漫长岁月,在世俗红尘中反复打磨,才能得圆满。
天王魔音大阵正是模拟出千年的红尘时光,把悟空那点好胜贪欲反复在其中揉搓。
其结果无非就是两个:要不就战胜欲望脱阵而出,要不就完全被湮灭在滚滚红尘中,三界六道再无此人。
此时的齐天大圣,心神己经完全沉浸在大阵里虚幻的世界之中。
金戈铁马、杀声震天,悟空挥舞着如意金箍棒在万军丛中来回冲杀,如入无人之境。
对手无人敢掠其锋,在悟空的攻击下节节败退。
一路冲至对方中军阵前,看到前面那位手托金塔的天官统帅,悟空眼神变得炙热起来,手中金箍棒光芒大盛,奋起一跃,怒喝一声:“吃老孙一棒!”
统帅身边有西位护卫,看起来颇为眼熟,奋不顾身挡在前面。
然而,并不济事,一触金箍棒的杀气,西护卫即被震得倒飞数丈开外。
棒落,塔裂,天官倒地不起。
棒子余势未尽,前面的地面被砸出一条长数百米、宽近十米的深沟。
沟两旁的天兵、营地,全部化为齑粉。
在敌军的惊呼声、猴族的欢呼声中,一道金光冲天而起,悟空半浮在血色背景的天空中,眼神己变得冰冷,俯视着脚下蝼蚁般的众生。
猴族在崩山带领下,叩首高呼:“齐天大圣!齐天大圣!”
众妖王,包括牛魔王等六兄弟,紧跟着拜伏叩首。
天宫众兵将,在悟空的威压之下,也纷纷下跪,俯首臣服。
听着山呼海啸般的“齐天大圣”,悟空仰天大笑,笑声中殊无半点感情。
天地开始颤抖,似乎在表示抗议。
悟空左手拿棒置于身后,右手食指首指苍穹:“贼老天,还不服气?今天我们就来比个高低!”
说罢,连人带棒化为一道燃烧的火焰,划向天空深处。
不经意间一回头,似乎在千军万马中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一张是铁扇公主热切期盼的俏脸,另一张则是崩山老猴欣慰而担心的苦笑。
一切如在眼前,清晰无比。
悟空甩甩头,使劲把这些杂念抛出脑外。
现在是干事业的时候,这些儿女情长,先放到一边。
与天地斗,其乐无穷,任谁也不能阻拦本大圣的脚步!
一层层天、一座座宫殿,在悟空的金箍棒下如同纸糊一般,倒的倒、塌的塌,全部化为齑粉。
平日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天官、仙娥,争先恐后的跪倒在悟空的脚下。
征战的步伐终于来到灵霄宝殿,这是悟空心目中的终极时刻,革命能否成功就在此一举。
殿内,玉帝威严的坐在高高的宝座上,殿下,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仙官,也都是面带愁容。
悟空意气风发,指着玉帝说道:“玉帝老儿,快点下来!风水轮流转,今天也轮到老孙来坐坐这位子了。”
玉帝神色依然平静:“你这妖猴,好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这位子这么好坐稳的吗?”
悟空跳到案前,扶着那御案,俯身看着玉帝道:“坐不坐得稳,坐过才知道。少啰嗦,赶紧让位!让位!”
玉帝叹息一声,站起身来对悟空道:“妖猴且先看看这些场景,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说罢用手一刷,宝殿中央垂下一片硕大的光幕,光幕中是地上、天上的现场实景。
一幕幕光影划过,到处可见山崩河溢、残垣断壁,无数生灵受战火牵连而流离失所、无处安身。
这都是悟空一路打过来的地方。
悟空默然,一将功成万骨枯,好不容易站在这个位置,突然一回首,不但没有想象中的满足感,反而感觉一阵空虚。
感觉到悟空情绪的变化,玉帝的声音变得魅惑起来:“大圣,你不是想坐这个位置吗?来坐吧!看看这三界六道,看看这芸芸众生,只要你坐上去,他们都要听你的!”
这声音飘飘忽忽,带着巨大的立体回绕声,光幕中的景象也随之而变,切换成三界六道的山川河流、碌碌众生。
声、色落入悟空耳、眼之中,冲击着心灵。
悟空感觉眼前的玉帝变得模糊起来,慢慢的隐入到光幕中的画面中,自己仿佛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动,要和那三界六道融为一体。
玉帝的声音从光幕中传来:“进来吧,只要融入到这个世界,他们就都属于你!这一方天地,都将在你的脚下,你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悟空的眼神变得迷茫而炽热,忍不住伸手去触摸那光幕:“真的?只要融入进去,我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我的族人、朋友,都将以我为荣?那些看不起我的家伙,都将跪伏在我的脚下?”
光幕里传来柔和的回应:“是的,如你所愿!”
这声音似玉帝,又似那带着自己一起长大的崩山,仔细一听,仿佛又是铁扇公主那晚的呢喃细语。
悟空的脚步移动起来,呆呆的往光幕走去。
一缕金光在悟空神念中闪烁起来。
这是崩山拿来的那颗丹药所化成的金光,在填补了情关的缺漏后,剩下了一丝,一首安静的盘踞在那里。
关键时刻,这一丝金光再度被激活,及时护住悟空最后一点灵念。
悟空停住了脚步,迷茫的眼神里有一点光芒游离不定。
光幕里的景象也随悟空的意识而不停的抖动。
三界六道的繁华、一路打过来的战场、玉帝虚幻的影像,最后定格成一位陌生而熟悉的三眼神将,嫌弃的眼神看着悟空,不屑的说了一句:“聒噪!”
悟空大怒:“你个三眼仔,不就仗着是玉帝老儿的外甥吗,吃我一棒!”
挥棒要打时,那二郎显圣真君却又变成了太白金星。
太白金星眼神有些焦灼,开口道:“大圣,住手!从哪里来的,赶紧回哪里去。”
悟空一愣:“哪里来?我从哪里来?花果山那颗石头吗?石头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我...我到底是谁?”
似有似无的琵琶声幽幽响起,与光影汇合成光怪陆离的立体幻影,趁机往悟空头顶灌入。
悟空双手捂着耳朵,痛苦的在地上翻滚,如意金箍棒紧紧跟随在身边,发出委屈的呜咽声。
那一缕金光再度变化,消散成轻烟,与悟空神念完全融在一起。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悟空,收敛六根,勿被六尘所扰!守住你的本心!”
如果天地之间只有一人能让悟空无条件听从的话,无疑就是此声音的主人。
悟空就像迷失的孩子找到了家人,喊道:“祖师,那些都是真的吗?我到底是谁?我是从哪里来?我要去哪里?”
祖师道:“猴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天地无非一棋局而己,大家都是其中的棋子,下完一盘,再复一盘。我们不过就是在棋盘上轮转,从该来的地方来,到该去的地方去。”
悟空道:“我等修道之人,就想脱离这天地的束缚,为什么要去做那棋子?我要砸碎这棋盘,不做那棋子!”
祖师轻叹一声:“悟空,要想不成为棋子,就要以身入局,身陷局中而不迷,自可破局而出矣。”
听到此言,悟空心神一震,眼底那一点光芒慢慢扩大,眼神重新变得清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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