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那永远低垂的眼皮猛地掀起,浑浊的老眼第一次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握紧的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身体绷紧如临大敌,死死盯着花满庭指尖那缕尚未完全散去的、令他灵魂都感到战栗的紫色光华。
花满楼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那剧痛与新生交织的感觉冲击着他的神经。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自己的眼睛……不再是沉寂的空洞,仿佛有无数细碎的星光在流转、生灭。
虽然因为刚刚复明,瞳孔还带着一丝对光线的本能收缩和微微的迷茫,但那份属于“看见”的神采,己如初生的朝阳,无可阻挡地绽放开来。
他看见了!
花满楼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属于他的六哥花满庭,脸上还带着点不耐烦和“亏大了”的表情,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完成“小手术”般的得意。
他看见了父亲花如令那张因为极度的震惊、骇然、狂喜和难以置信而彻底扭曲、僵滞的脸,仿佛整个世界观都在眼前崩塌又重组。
他看见了福伯那绷紧如弓弦、眼中精光爆射的戒备姿态。
他看见了地上那堆紫檀木椅的齑粉,看见了墙壁上深深钉入的木刺碎片。
他看见了窗外透进来的、带着温暖光晕的晨光,看见了庭院角落那株老梅虬劲的枝干,看见了枝头那几粒将开未开的、带着生机的梅苞。
色彩、光影、轮廓……一个他从未真正“认识”过的世界,带着磅礴的生命力,汹涌地、毫无保留地撞入他的视野。
花满楼的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抬起手,似乎想触碰一下自己的眼睛,又似乎想确认眼前这梦幻般景象的真实性。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巨大的冲击让他一向沉静如水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花满庭,却对自己这“随手一点”造成了何等惊世骇俗的效果毫无自觉。他满意地看着花满楼那双重新焕发光彩的眼睛,得意地挑了挑眉,仿佛只是修补好了一件略有瑕疵的瓷器。
“嗯,这下顺眼多了。”他拍了拍手,仿佛掸掉了不存在的灰尘,脸上那点“亏本”的表情瞬间被找到新乐子的兴奋取代,“好了,路费爷己经付了,折颜,别发呆了。赶紧的,带爷去桃林,爷的酒虫都要造反了,再磨蹭,爷就把你这破院子都给拆了。”
他再次一把抓住花满楼的手腕,无视了对方还处于复明的巨大震撼中,无视了花如令如同石化般的呆滞,更无视了福伯那如临大敌的凝重,拽着花满楼就风风火火地往外冲,赤脚踏过冰冷的碎屑和晨光,嘴里还哼着更加荒腔走板的调子。
“这、这……”花如令张大了嘴巴看着两个儿子离去的背影,结巴的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花如令才继续说道:“福伯,你看见了吗?刚刚,七童的眼睛是不是好、好了?”
花如令的语气中充满了不敢置信,之前那犹如神迹一般的景象在他的脑海中不停的回顾着,他只觉得自己好似在做梦一般。
“没错,老爷,七少爷的眼睛确实能看见了,而且是六少爷给治好的。”福伯的眼皮再次耷拉了下来,像是一个木偶一般慢吞吞的说着。
“嘶……”花如令依旧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忽然脑海之中似乎闪过了什么,“东华,东华紫府少阳君,还有折颜。”瞬间抓住了那道灵光,着急忙慌的对着身旁的福伯说道:“快,福伯,命人将所有有关神话传说的记载都找过来。”
“是,老爷。”福伯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躬身退下。
不多时,几名健仆抬着两个沉重的樟木箱子,气喘吁吁地进了静思堂。箱盖打开,里面层层叠叠码放着泛黄的线装书、帛书,甚至还有几卷残破的竹简,散发出陈年纸张与墨汁混合的、带着尘土气的独特味道。
这些都是花家几代积累,甚至从一些隐秘渠道搜罗来的,关于上古神祇、仙家逸闻的杂记秘录。
花如令几乎是扑到了箱子前。他顾不得满地的狼藉和那堆触目惊心的椅子齑粉,也忘了平日里的家主威仪,首接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急切地在书堆里翻找起来。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拂过那些或娟秀或古拙的字迹。
“东华……东华……”他口中念念有词,眼神锐利地扫过一本本书籍、一页页内容。时间在寂静的厅堂里流逝,只有他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以及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忽然,他的手指猛地顿住,目光死死钉在一本绢帛古卷的某一行字上。那绢帛色泽暗沉,边缘己有磨损,但字迹依旧清晰:
“……东方有神,司掌万仙之籍,居紫府少阳之宫,号曰东华紫府少阳君,又称东华帝君。其相威严,其气浩渺,乃天地间至阳至尊之神……”
“东华紫府少阳君!”花如令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劈了叉。他猛地抬头看向福伯,眼中爆发出骇人的亮光,“福伯,你看到了吗?东华紫府少阳君,六童,六童他刚才自称什么?东华!对,就是东华!”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手指用力戳着那行字,仿佛要把它从绢帛上抠下来:“错不了,绝对错不了。六童就是东华帝君转世,是神仙,是了不得的大神仙。”
巨大的狂喜如同巨浪般将他淹没,早上那场剑拔弩张的闹剧、六儿子多年的痴傻疯癫,在这一刻都有了全新的、足以让他扬眉吐气的解释。
“是神仙下凡啊。”花如令喃喃着,脸上涌起病态的潮红,眼神炽热,“难怪,难怪他从小就异于常人。那些别人听不见的声音,那些疯癫的言语……哪里是疯?分明是神魂未定,受天机侵扰。是劫数,是神仙转世必然要经历的磨难。”
他越想越觉得合理,逻辑无比自洽,“你看七童,七童的眼睛,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神仙下凡历劫,岂能没有点波折?七童的眼睛,怕也是命中注定的一劫。如今好了,六童他……他神力恢复了,你看他刚才,随手一点,七童就复明了。那是仙家手段,是神迹啊!”
他猛地站起来,在狼藉的地上来回踱步,兴奋得像个孩子:“折颜,六儿还叫七童折颜。虽然这些书上没找到记载……”他指了指箱子,“但能让东华帝君如此熟稔、如此随意称呼的,岂是等闲之辈?必然也是位通天彻地的大能,是七童的前身。老天爷!我花如令何德何能,竟有两位神仙儿子,祖宗庇佑,真是祖宗庇佑啊!”
他仰天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和扬眉吐气。
多年积压在心头,因儿子痴傻疯癫带来的屈辱、忧虑、绝望,此刻尽数化作了无上的荣光,花家,要出真龙了。
福伯垂手侍立在一旁,花白的眉毛下,那双浑浊的老眼深处,精光早己敛去,只余下深潭般的平静。他看着状若癫狂的家主,听着那番“神仙转世历劫”的推论,嘴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归于沉默,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些,像个最忠实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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