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森林的雾气在暮色中泛起暗红,像是被血浸透的棉絮。林惊蛰踩着腐叶前行时,总觉得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低头却只看见自己的影子——那影子在残阳下拖得老长,指尖处竟多出一截青灰色的衣摆,和萧断鸿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衫一模一样。
“别回头。”叶霜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弯刀在掌心转了个圈,“这些雾里藏着影蛊,会模仿你最挂记的人的样子。”
她话音刚落,雾气中果然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林惊蛰猛地转头,只看见个模糊的青衫背影在树后一闪,袖口露出的半截玉坠晃了晃——那玉坠明明三个月前就在溶洞里碎成了齑粉。
“是幻觉。”云璃的冰锥破空而出,精准地钉在那棵树上。冰晶炸开的瞬间,雾气里飘出无数细小的黑色虫豸,落在腐叶上便化作一滩滩墨汁,“影蛊以执念为食,你越是想萧断鸿,它们模仿得就越像。”
林惊蛰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洛阳城的初雪夜,萧断鸿就是穿着这件青衫坐在酒馆屋檐下,怀里揣着两坛烧刀子。当时对方笑着说“守阵人的后裔就该喝烈点的酒”,酒液顺着嘴角淌进领口,在锁骨处晕开深色的水渍,像朵没开就谢了的花。
“前面有血腥味。”商人突然停下脚步,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他从怀里掏出个铜制罗盘,指针正疯狂打转,盘面上刻着的镇魂咒文发出微弱的金光,“是活尸的血,但混合着别的东西——像是……人的尸油。”
叶霜突然捂住鼻子。她对这种气味太熟悉了,南疆蛊寨的黑市上,尸油是制作引魂香的主料,而引魂香燃烧时,会让方圆十里的尸体睁眼。她弯腰捡起片沾着油光的落叶,指尖刚触到那层油膜,叶片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曲发黑。
“是幽冥教的‘蚀骨油’。”她把落叶扔在地上,“比尸蛊厉害十倍,沾到皮肉就会顺着血管往心脏爬,最后整个人变成一滩血水。三个月前丢的不仅是机关,还有半罐这东西——当时以为是被老鼠拖走了。”
云璃突然指向左前方的灌木丛。那里的雾气正在旋转,形成个漏斗状的漩涡,漩涡中心隐约能看见个黑色的影子。她凝结的冰箭在指间转了个圈,箭簇映出漩涡里的景象:是具穿着幽冥教黑袍的尸体,胸腔处有个碗大的窟窿,窟窿边缘凝结着冰晶,像是被极寒之物贯穿了身体。
“是云家的‘碎冰掌’。”林惊蛰认出那冰晶的纹路。去年在长安客栈,云璃为了救个被追杀的书生,曾在墙上留下过同样的痕迹,只是那次的冰晶里还嵌着半片柳叶,“但这掌力比云璃的强三倍,不像是她留下的。”
云璃的脸色沉了沉。她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云家历代都有个秘密,除了嫡系传人,还藏着一支旁系,他们住在极北的冰川里,练的是能冻住魂魄的“锁魂冰掌”。师父说那支旁系早在五十年前就被幽冥教灭了,可眼前的冰晶里,分明裹着根银色的发带——那是旁系特有的标记,发带末端绣着极小的雪花。
“他们还活着。”云璃的指尖泛起白霜,“我小时候在祠堂见过画像,旁系的人左耳后都有颗朱砂痣。”她突然看向那具尸体的脖颈,那里的黑袍被撕开个口子,露出片苍白的皮肤,耳根下方果然有颗米粒大的红点。
商人突然蹲下身,用树枝挑起尸体腰间的令牌。令牌是黑色的玉石做的,上面刻着个扭曲的“幽”字,字缝里嵌着些暗红色的粉末。他放在鼻尖闻了闻,突然打了个喷嚏:“是镇魂香的粉末,这尸体被人动过手脚,有人想用他的魂魄养影蛊。”
林惊蛰突然注意到尸体的手指。那根戴着青铜戒指的食指正指向右侧的山谷,戒指内侧刻着个模糊的“鸿”字——和萧断鸿玉佩上的字迹如出一辙。他蹲下身想摘下戒指,指尖刚碰到金属表面,戒指就突然裂开,从里面掉出张卷着的纸条。
纸条是用羊皮做的,上面用朱砂画着个简易的地图,标注着破庙的位置。但奇怪的是,地图边缘画着个小小的棺材,棺材旁写着行小字:“青衫藏骨,玉碎魂归”。林惊蛰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溶洞里碎裂的平安玉,那玉坠里其实藏着半张字条,是师父临终前塞进去的,上面写着“萧断鸿,非守阵人”。
“这字迹不对。”叶霜凑过来看了眼,“萧断鸿写字喜欢把‘鸿’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把剑,可这上面的‘鸿’字收得很利落,倒像是……模仿的。”她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蛊寨,曾见过个穿青衫的陌生人在偷看萧断鸿练字,当时对方说自己是来学书法的,现在想来,那人的袖口隐约露出过幽冥教的令牌角。
“有人在冒充他。”林惊蛰把羊皮纸塞进怀里。他摸向胸口的平安符,那半缕残魂不知何时变得滚烫,符纸边缘己经发黑,像是被火烤过。他突然想起商人说的话,守阵人的后裔体内都有半缕残魂,那萧断鸿的残魂在哪?难道真的像手记里说的,成了修补大阵的祭品?
“前面有座山神庙。”商人的罗盘突然指向右前方,“庙里有镇魂咒文的气息,比破庙的还浓。我们可以先去那里休整,离血月升起还有两天,不急着赶路。”
山神庙藏在片竹林深处,庙门己经塌了一半,门楣上的“山神”二字被人用刀划得乱七八糟,只剩下个“山”字还能辨认。林惊蛰推开虚掩的庙门时,惊起了一群栖息在梁上的蝙蝠,它们扑棱棱地撞向窗户,在窗纸上留下一个个黑色的影子,像谁用墨点上去的。
庙里的香案积着厚厚的灰,案上的香炉倒在地上,里面插着三支烧了一半的香。香灰是白色的,这很奇怪,因为幽冥教用的香烧出来的灰是黑色的,而守阵人用的镇魂香,灰是金色的。叶霜捏起一撮香灰放在指尖搓了搓,突然“咦”了一声。
“是混合的。”她把香灰撒在地上,“三分黑,七分金,像是两种香混在一起烧的。有人在这里同时用了幽冥教和守阵人的东西——这不可能,两种力量碰到一起会爆炸的。”
云璃突然指向神像后面。那里的墙壁有块砖是松动的,砖缝里露出半截青布。她走过去抽出砖块,发现后面藏着个巴掌大的木盒,盒子上刻着和白骨阵法相同的咒文。打开木盒的瞬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里面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布上放着半块断戟的碎片。
断戟碎片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林惊蛰认出那是萧断鸿的血。上次在星陨谷,对方为了挡一支射向自己的毒箭,胳膊被划了道口子,当时流的血就是这种暗红色,里面混着极淡的金色——那是守阵人后裔特有的血相。他把碎片放在掌心,碎片突然发烫,在他手背上烙出个和鳞片上相同的“蛰”字。
“是修补大阵的信物之一。”商人看着手背上的印记,“手记里说断戟之魂藏在三个地方,我们找到的只是其中一块。另外两块,一块在幽冥教总坛,还有一块……在破庙的横梁上。”他突然压低声音,“最后一页的地图角落里,画着个很小的戟尖,正好指着横梁的位置。”
林惊蛰突然想起萧断鸿挂在腰间的玉佩。那玉佩碎的时候,他好像听见了声极轻的叹息,当时以为是错觉,现在想来,那可能是断戟之魂的呼应。他把断戟碎片放进怀里,触到了胸口发烫的平安符,符纸里的残魂正在剧烈颤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庙外突然传来树叶摩擦的声音。叶霜的弯刀瞬间出鞘,刀光在暮色中划出道弧线,正好劈在个从树上跳下来的黑影身上。黑影闷哼一声倒在地上,黑袍被刀划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衣服——竟是件洗得发白的青衫,和萧断鸿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是影蛊变的。”云璃的冰锥钉在黑影的脚踝处。冰晶蔓延的瞬间,黑影开始扭曲,黑袍下露出无数细小的黑色虫豸,它们聚在一起形形,此刻正被冰晶冻得簌簌发抖,“但这只比刚才的厉害,能模仿人的气息。”
黑影突然发出萧断鸿的声音,语气里带着熟悉的笑意:“惊蛰,别来无恙啊。”
林惊蛰的动作顿住了。这声音太像了,连尾音的轻颤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他想起洛阳城酒馆里,萧断鸿就是用这种语气劝自己少喝点酒,说“守阵人的后裔要是醉死了,谁来管这天下的死活”。那时对方的手指敲着酒坛,节奏和此刻影蛊说话的语调一模一样。
“他的左手小指有个疤。”叶霜突然开口,刀尖挑向黑影的左手,“去年在洛阳打架时被人砍的,当时缝了三针,疤是歪的。”
黑影的左手小指果然有个疤,但那疤是首的。林惊蛰的眼神冷了下来,挥剑劈了过去。断剑带着金光穿过黑影的身体,那些虫豸瞬间炸开,在空中形成个黑色的烟雾团,烟雾里隐约能看见无数张脸,每张脸都在尖叫,像是被囚禁了很久的魂魄。
“是‘聚魂蛊’。”商人捂住口鼻,“比影蛊更厉害,能吸收死者的魂魄来模仿他们的言行。这些魂魄应该是被幽冥教抓来的守阵人后裔,你看烟雾里那张穿红衣服的脸——是去年在苏州被灭门的张家大小姐,她左耳后也有颗朱砂痣,和云家旁系的标记很像。”
云璃的脸色更沉了。她想起小时候见过的张家大小姐,对方来云家做客时,总爱偷拿她的冰糖葫芦,说极北的冰川里只有冰没有糖。可去年听说张家被灭门时,所有尸体的左耳后都被划了道口子,当时以为是幽冥教的报复,现在想来,他们是在找那颗朱砂痣。
“他们在找旁系的人。”云璃的指尖凝结出冰粒,“锁魂冰掌能克制幽冥教的魔气,所以他们要赶在血月之前杀光所有旁系。”她突然看向林惊蛰,“你手背上的印记,刚才发光时照到了神像后面,那里好像有字。”
众人走到神像后面,果然发现墙壁上刻着几行字,字迹很新,像是刚刻上去不久。林惊蛰认出是萧断鸿的笔迹,只是比平时潦草很多,像是刻的时候很着急:
“血月之夜,七星连珠,需西人残魂合一。
幽冥教总坛下有座地宫,藏着上古镇魂阵的图纸。
守阵人后裔的血能打开地宫,但进去的人,再也出不来。
我在破庙等你们,带着断戟碎片来。”
最后那个“来”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划破了半面墙,在墙角处形成个小小的箭头,指向庙后的竹林。林惊蛰蹲下身,发现箭头指着的地方有块松动的石板,石板下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边缘沾着几根银白色的头发——和云家旁系发带上的颜色一模一样。
“是密道。”叶霜掏出火折子照了照,“里面有风,通向别的地方。这石板是被人从里面推开的,说明不久前有人从这里出去过,可能是云家旁系的人。”她突然想起那具黑袍尸体上的掌印,“说不定杀他的人就藏在里面。”
云璃的冰箭率先飞进洞口,没有传来碰撞声,说明密道很深。她跟着跳了下去,林惊蛰和叶霜紧随其后,商人最后一个跳进来,落地时不小心踢到个东西,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火折子照亮的瞬间,众人都愣住了。密道里堆着十几具尸体,都是穿着黑袍的幽冥教徒,每个人的胸口都有个冰窟窿,和外面那具尸体的伤口一模一样。但最让人震惊的是,尸体堆里躺着个穿青衫的人,虽然脸被头发遮住了,但那件洗得发白的衣服,分明就是萧断鸿的。
林惊蛰冲过去把人翻过来,心突然沉到了谷底。那人的脸己经僵硬,嘴角却带着丝诡异的笑,左耳后有颗朱砂痣——是云家旁系的人。更奇怪的是,他的手里攥着半块断戟碎片,碎片上的血迹和萧断鸿的一模一样。
“是冒充的。”叶霜检查了尸体的手指,“小指没有疤,而且他的指甲缝里有墨汁,是写那封假羊皮信时沾上的。”她突然指向尸体的脖子,“这里有勒痕,是被人用绳子勒死的,然后再伪装成被冰掌打死的样子。”
云璃的指尖拂过尸体的脸颊。这张脸很年轻,最多二十岁,眉眼间竟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她想起母亲说过,云家旁系有个和她同岁的男孩,小名叫“阿雪”,出生时也攥着片冰晶,和她的信物很像。母亲说等她长大了就带她去极北见他,可还没等到那一天,母亲就被幽冥教的人杀了。
“是阿雪。”云璃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右胳膊上有个雪花状的胎记。”她撸起尸体的袖子,果然有个淡粉色的胎记,像朵没开的雪花,“他是为了保护断戟碎片才死的,有人想把我们引到这里,让我们以为萧断鸿死了。”
商人突然在尸体堆里发现了个东西。那是个青铜铃铛,和南疆蛊寨赶尸人用的一模一样,但铃铛上刻着的不是幽冥教的符号,而是镇魂咒文。他摇了摇铃铛,铃声响起的瞬间,密道深处传来“哗啦啦”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惊醒了。
“是守阵人用的‘镇魂铃’。”林惊蛰认出这铃铛的纹路,“去年在洛阳城的古玩店里见过一个,老板说这是用来安抚亡魂的,铃声能让被魔气污染的魂魄暂时清醒。”他突然想起溶洞里的阴兵,那些阴兵听到铜铃声就会发狂,但若换成这镇魂铃,会不会有相反的效果?
叶霜突然捂住耳朵。这铃声让她想起三个月前的噩梦,梦里她被绑在蛊寨的祭坛上,周围都是燃烧的黑色火焰,一个穿黑袍的人拿着这种铃铛在她耳边摇,说要把她的魂魄炼制成最厉害的蛊。她当时拼命挣扎,结果打翻了祭坛上的油灯,烧了半座寨子才逃出来。
“别摇了!”她的弯刀劈向铃铛,却被林惊蛰拦住了。
“听,深处有脚步声。”林惊蛰示意大家安静。密道深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像是有人在拖着什么重物往前走。叶霜熄灭火折子,密道瞬间陷入黑暗,只有林惊蛰手背上的印记还在发着微光。
脚步声在距离他们十米远的地方停下了。借着微光,众人看见个高大的黑影,正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块布在擦什么东西,发出“沙沙”的声响。黑影的肩膀在颤抖,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云璃的冰锥蓄势待发。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有很浓的血腥味,混合着淡淡的雪松香——那是云家旁系特有的香料,极北的冰川里有种开在雪地里的花,晒干后磨成粉,就是这种味道。阿雪的香囊里就有这味道,只是比眼前的淡很多。
黑影突然转过身。火折子再次亮起时,众人都惊呆了。那是个穿着青衫的男人,脸上沾着血污,左胳膊不自然地垂着,像是断了。但最让人震惊的是他的脸——和萧断鸿长得一模一样,连眼角那颗极小的痣都分毫不差。
“惊蛰?”男人的声音带着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话,“你们怎么来了?”
林惊蛰的剑突然出鞘,剑尖指着男人的喉咙:“你的小指没有疤。”
男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突然笑了:“去年在洛阳打架时,为了救个小孩,被砍掉了半根小指,所以疤没了。你看——”他举起左手,小指果然短了一截,伤口处结着新痂,像是刚愈合不久。
叶霜突然抛出个问题:“三个月前在蛊寨,你说最喜欢的酒是什么?”
“烧刀子。”男人想都没想就回答,“但你说那酒太烈,像刀子割喉咙,所以偷偷换成了女儿红,结果被我发现了,还抢了你的酒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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