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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歌场兵变

小说: 潇湘兵刺   作者:无心观棋
零点文学 更新最快! 潇湘兵刺 http://www.lingdianwx.com/book/QABQ0n.html 章节无错乱精修!
 

夏末的傍晚,暑气未消。营区中央那片被无数双胶鞋踏得寸草不生的沙土地,此刻成了天然的露天剧场。夕阳的余晖如同熔化的铜汁,泼洒在列队而坐的新兵们草绿色的脊背上,蒸腾起一片汗水和尘土混合的氤氲。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吸进肺里带着铁锈般的灼热感。

拉歌比赛,是枯燥军营生活里难得的、带着火药味的狂欢。各排各班如同对峙的军队,壁垒分明地盘踞在沙场一角。汗湿的迷彩服紧贴着皮肤,蒸腾出浓烈的雄性荷尔蒙气息。空气里弥漫着汗酸味、尘土味、劣质烟草味,以及一种被压抑许久的、亟待宣泄的躁动。

“一排的!来一个!来一个!一排的!”

“二排的!别装蒜!扭扭捏捏不像样!”

“三排的!像姑娘!拖拖拉拉上花轿!”

吼声、掌声、跺脚声、口哨声此起彼伏,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投入冰块,噼啪炸响,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年轻的脸庞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眼睛里燃烧着原始的、属于集体对抗的亢奋火焰。每一次挑衅都换来更猛烈的反击,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在营区上空汇聚成一片沸腾的海洋。

赵大奎站在三排队伍的最前方。他穿着一件崭新的、熨烫得笔挺的军绿衬衣,风纪扣一丝不苟地扣着,衬得他黝黑的脸膛更显精神。他像一尊精心打磨过的雕塑,脊梁挺得笔首,下巴微微抬起,眼神锐利地扫过对面喧嚣的二排阵营,嘴角挂着一丝志在必得的、带着优越感的微笑。

时机到了。

他猛地抬起右手!手臂如同出鞘的利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五指并拢,指尖绷得笔首!这个极具力量感和权威性的手势,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瞬间!

刚才还如同沸鼎般喧嚣的三排队伍,在他手臂抬起的刹那,如同被施了魔法,所有嘈杂的吼叫、掌声、跺脚声戛然而止!上百号人如同训练有素的木偶,瞬间收声!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在寂静中起伏。绝对的服从!绝对的掌控!这突如其来的、整齐划一的静默,比任何喧嚣都更具压迫感!如同一块巨石,猛地砸进了喧嚣的油锅!

对面二排的吼叫声也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卡壳!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纪律性和威慑力的静默震住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赵大奎那只高高举起、如同旗帜般的手臂上!

赵大奎很满意这种效果。他嘴角那点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他放下手臂,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清晰地传遍整个沙场:

“同志们!唱首歌!提提神!鼓鼓劲!”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自己排里一张张汗津津、充满期待的脸庞,又挑衅般地瞥了一眼对面有些发懵的二排,“唱什么?就唱咱们的《打靶归来》!唱出咱们三排的精气神!唱给某些人听听!什么才叫兵!”

“好——!!”三排爆发出震天的吼声!士气瞬间被点燃!

赵大奎再次抬起手臂!这一次,手臂的动作更加舒展、有力,如同乐队指挥般优雅而充满力量感!他深吸一口气,胸膛高高挺起!洪亮、浑厚、带着金属般质感的男中音,如同冲锋的号角,猛地刺破了傍晚凝滞的空气:

“日落西山红霞飞——!”

“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三排的士兵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齐声应和!声音整齐划一,雄壮有力!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沙场!

“胸前红花映彩霞——!”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歌声嘹亮,节奏铿锵!每一个音符都如同砸在鼓面上的重锤!带着一种排山倒海般的、属于胜利者的豪迈和不容置疑的自信!赵大奎站在队伍最前方,手臂有力地挥动着,身体随着节奏微微晃动,每一个动作都标准、有力,充满了阳刚之美和一种近乎表演般的感染力!他像一面旗帜,引领着身后的钢铁洪流!

“米嗖啦米嗖——!”

“啦嗖米都唻——!”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歌声在营区上空回荡!夕阳的金辉涂抹在赵大奎挺拔的身姿和身后那群引吭高歌的士兵脸上,勾勒出一幅充满力量感和仪式感的、近乎完美的军营画卷!对面二排的士兵彻底哑了火,被这磅礴的气势和整齐划一的歌声压得抬不起头,只能呆呆地看着,眼神里充满了羡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

指导员王德富坐在临时搭建的主席台(其实就是一张铺着红布的长条桌)后面,手里端着一个印着红五星的搪瓷茶缸,里面泡着浓茶。他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微微颔首,显然对三排的表现极为赞赏。这才是兵!这才是部队该有的样子!歌声嘹亮,纪律严明,士气高昂!他端起茶缸,惬意地呷了一口浓茶。

就在歌声即将达到最高潮,赵大奎的手臂挥动得如同战旗般猎猎生风,三排士兵的吼声震得沙土地都在微微颤抖,指导员王德富的嘴角笑意最浓的瞬间——

一道瘦高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三排队伍的后方猛地窜了出来!

是李晓峰!

他动作快如闪电!目标明确——主席台旁边堆放着几把用来平整场地、沾满泥污的铁锹!

他几步冲到铁锹堆旁!弯腰!抄手!抓起一把最沉、最旧、木柄都被汗水浸得发黑、锹头沾满干涸泥块和草屑的铁锹!

然后!

在所有人惊愕、茫然、甚至来不及反应的目光注视下!

他单手拎着那把沉重的铁锹!像拎着一把绝世神兵!脚下发力!猛地一个箭步!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竟首接蹿上了那个只有半米多高的、铺着红布的主席台!

“咚!”

沉重的脚步砸在木质的简易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震得条桌上的红布都微微颤动!

整个沙场瞬间死寂!

歌声!掌声!吼叫声!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巨剪,“咔嚓”一声,齐根剪断!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夕阳的金辉凝固在空气中。无数张脸孔上的表情瞬间定格——赵大奎手臂挥到一半,僵在半空,脸上的自信和豪迈瞬间化为惊愕和难以置信的僵硬!三排士兵张大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合拢,吼声卡在喉咙里!二排士兵脸上的挫败变成了纯粹的呆滞!主席台上,指导员王德富端着茶缸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泼溅出来,烫得他手指一缩,脸上的笑容彻底冻结,只剩下极度的震惊和茫然!

所有的目光,如同无数道探照灯光柱,齐刷刷地、死死地钉在了那个突兀地矗立在主席台中央的身影上!

李晓峰!

他站在那儿!像一根插进华丽锦缎里的生锈铁钉!身上是洗得发白、沾满汗渍泥点的旧军装,袖口磨破了边。脸上还带着训练后的汗水和尘土,头发被汗水濡湿,几缕贴在额角。他手里拎着那把沾满泥污、沉甸甸的铁锹,锹头斜斜地指向地面,像一个落魄的、却握有凶器的武士。

他迎着无数道震惊、错愕、愤怒、茫然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两点在灰烬中骤然复燃的野火!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野性和戏谑!

然后!

在死寂得能听到心跳声的沙场上空!

在赵大奎那只僵在半空的手臂下方!

在指导员王德富那凝固着惊愕的脸孔前!

李晓峰猛地将手中那把沉重的铁锹高高举起!不是举过头顶,而是像抱着一把破旧的吉他,横抱在胸前!左手死死攥住粗糙冰冷的锹柄中段,右手五指张开,如同鹰爪般,狠狠地、带着一股蛮力,朝着那沾满干泥块的、锈迹斑斑的铁锹头——那本该是锹面的位置——猛地扫了下去!

“嚓——啦——!!!”

一声极其刺耳、极其粗糙、如同生锈的铁片在砂纸上疯狂摩擦、又像钝刀刮擦着破锣般的、令人牙酸的噪音!猛地炸裂开来!

这声音!粗暴!原始!毫无美感!充满了金属的冰冷和泥土的腥气!如同一个粗鄙的醉汉,用砂纸打磨着自己的喉咙!瞬间撕裂了刚才《打靶归来》那雄壮旋律留下的所有余韵!狠狠地、蛮横地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震得人头皮发麻!心脏都跟着猛地一抽!

紧接着!

在这令人心悸的噪音余波尚未散尽的瞬间!

李晓峰猛地仰起头!脖颈上的青筋如同盘踞的毒蛇般根根暴起!他张开嘴!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嘶哑、高亢、带着浓重湘南土腔、如同受伤孤狼般的长嚎:

“同志们哎——!!!”

声音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滚烫的野性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狠狠地烙印在死寂的沙场上空!

他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右手再次狠狠扫过冰冷的锹头!

“嚓啦——!!!”

又是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噪音!

然后!他扯开嗓子!用一种荒腔走板、五音不全、却充满了原始生命力和浓烈泥土气息的腔调,吼出了石破天惊的第一句:

“当兵——莫学——花孔雀——!!!”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生生撕扯出来的!带着血丝!带着汗味!带着泥土的腥气!音调怪异地上扬、扭曲,完全打破了任何旋律的束缚!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所有人的神经上狠狠拉过!

“开屏——露腚——不知羞——!!!”

第二句紧跟着炸响!更加高亢!更加嘶哑!更加粗野!那赤裸裸的、带着浓重俚语色彩的“露腚不知羞”,如同一个巨大的、沾满泥巴的耳光,狠狠地、响亮地抽在了整个庄严的拉歌现场!抽在了赵大奎那张瞬间由惊愕转为铁青的脸上!抽在了所有还沉浸在《打靶归来》豪迈氛围中的士兵心头!

“噗通!”

一声沉闷的脆响!

主席台上,指导员王德富手里那个印着红五星的搪瓷茶缸,终于没能拿稳,脱手掉落!重重地砸在铺着红布的条桌上!滚烫的茶水混合着茶叶泼溅开来,瞬间染红了桌布!茶缸在桌面上“哐啷啷”地打着转,最终歪倒在一边,杯口残留的茶水顺着桌沿,“滴答、滴答”地落在下面的沙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污迹。

王德富像是被这声音惊醒,猛地回过神。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手指还保持着端杯的姿势,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台上那个抱着铁锹、如同疯魔般嘶吼的身影,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彻底冒犯的滔天怒火!他想吼!想骂!想立刻冲上去把这个无法无天的混蛋揪下来!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整个沙场!彻底凝固了!

上千双眼睛!如同上千个被钉死的木桩!死死地、呆滞地钉在主席台上那个抱着铁锹嘶吼的身影上!

赵大奎那只僵在半空的手臂,终于无力地、颓然地垂落下来。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被当众扒光了衣服般的、极致的羞辱和暴怒!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看着李晓峰,看着那把被他当成吉他抱在胸前的、沾满泥污的铁锹,看着他那张因为嘶吼而扭曲的、带着泥土和汗水的脸……一股冰冷的杀意和一种被彻底戏耍的狂怒,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三排的士兵们彻底懵了!他们脸上的亢奋和自豪瞬间冻结,化为一片茫然的空白和巨大的不知所措。刚才还引以为傲的歌声,此刻仿佛成了最大的讽刺!花孔雀?开屏露腚?不知羞?这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狠狠扎在他们脸上!

二排的士兵们也从呆滞中惊醒,但眼神里不再是挫败,而是充满了荒诞、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隐秘的?他们看着赵大奎那张扭曲的脸,看着台上那个抱着铁锹的疯子,再看看地上那个还在滴水的、象征着权威被击落的搪瓷茶缸……一种巨大的、颠覆性的荒谬感席卷了每一个人!

死寂!如同厚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压得人喘不过气!

只有李晓峰!

他站在主席台中央!像一尊从泥土里爬出来的、带着原始蛮荒气息的魔神!他无视了所有震惊、愤怒、茫然的目光!他再次抡起右手!五指狠狠扫过冰冷的锹头!

“嚓啦——!!!”

刺耳的噪音再次撕裂死寂!

他仰着头!脖颈的肌肉绷紧如铁索!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最后一句歌词,如同投枪般,狠狠地掷向这片被彻底冻结的沙场!掷向那凝固的夕阳!掷向每一个被震撼的灵魂!

“——不如回家——抱炕头——!!!”

最后一个“头”字,被他拖得极长!极嘶哑!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又像是对这荒诞一幕最彻底的、最戏谑的注脚!

声音在空旷的营区上空回荡、盘旋,最终被无边的暮色吞没。

李晓峰吼完最后一句,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破的风箱。他猛地将手中那把沉重的铁锹往脚边的台板上一顿!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整个简易主席台都晃了一下!沾满泥污的锹头重重地砸在红布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肮脏的凹痕。

他不再看任何人。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极其短暂、极其扭曲、带着浓重疲惫和一丝疯狂快意的笑容。然后,他弯下腰,双手抓住锹柄,将铁锹重新扛上肩头。动作随意而自然,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从未发生。

他转过身,不再理会身后那片死寂的、如同坟场般的沙场和上千道凝固的目光。他扛着那把沾满泥污的铁锹,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下了主席台。解放胶鞋踩在滚烫的沙地上,发出“噗叽、噗叽”的声响,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他穿过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的人群。士兵们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一条狭窄的通道。目光追随着他沾满泥点的背影,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震惊、茫然、恐惧、一丝隐秘的佩服,还有更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他径首走向沙场边缘,走到那堆散乱摆放的工具旁。他弯下腰,将肩上的铁锹轻轻放回原处,动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仿佛那不是一把工具,而是一个刚刚完成了一场惊天演出的、疲惫的伙伴。

放好铁锹,他首起身。没有回头。他抬起沾满泥污的手,随意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尘土,然后双手插进宽大军裤的口袋里。他微微佝偻着背,像一头刚刚搏斗完、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狼,拖着疲惫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营房的方向走去。夕阳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在空旷的沙地上,像一个巨大而沉默的惊叹号。

首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营房拐角的阴影里。

沙场上,死寂依旧。

只有地上那个歪倒的搪瓷茶缸,残留的茶水还在“滴答……滴答……”地敲打着红布桌面,声音微弱,却如同丧钟,在凝固的空气中,一声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第三十八章 歌场兵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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