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帮你养儿子?!”
王和的声音像绷到极限的钢丝,嘶嘶作响。
“是的呀!”
但晨回答得干脆利落,脸上甚至挂着点理所当然。
王和明明听清了每一个字,脑子却像被重锤砸中,嗡嗡作响。
他猛吸一口气,想把那股荒谬轰出去,却只让胸口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
“前天,你警告我离你家人远点。”
他声音低沉下去,语气发冷的质问。
“今天,你就敢把你儿子塞给我?说,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友好邻里,互相帮助,我们要争做文明社区嘛。”
但晨眨眨眼,试图用轻松的调侃糊弄。
“你觉得我会信吗。”王和嗤笑一声。
“我是认真的。”
但晨终于叹了口气,那点轻松荡然无存,换上一种近乎恳切的急迫。
“我对象出差了,我送完孩子就得去处理急事。他才那么点儿大,你见过的。让他一个人在家?我放心不下,一分钟都待不住。”
王和眯起眼睛,目光在他脸上逡巡。
“交给我?然后你去哪儿?别忘了,我是来监视你的!你倒好,把我当保姆使唤?不怕我把你儿子卖了?”
但晨首首撞上他的视线,眼睛亮得惊人,眼神坦荡得让人心悸。
“不会。你是好人,我信你。”
这话像块滚烫的炭,噎得王和喉咙发紧,半天才挤出声音。
“……我他妈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
“白桥学院幼托所,老师联系方式我马上发你。”
但晨语速飞快,转身就要走,“我真有急事,回头细说!”
“诶!”
王和反应极快,手如铁钳般探出,一把扣住但晨的手臂,硬生生将他拽回原地。
那股力道让但晨一个趔趄。
“你要去哪儿?”
王和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他目光下移,落在但晨手腕那个冰冷的金属环上,瞬间做了决定。
“不管你要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去。”
“手环防水吗?”
但晨反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防水防烫。”
王和答得斩钉截铁。
“那我就不摘了呗,反正没几天。”
但晨试着挣脱,手腕却被王和捏得更紧,纹丝不动。
“怎么了?”
但晨偏过头看他,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你家造的玩意儿还漏电啊?”
“回答我,你要去哪儿?”
王和鼻音浓重,盖不住话里的冷意。
“不要岔开话题。你应该还记得我们签署的协议吧。”
明明刚熬了个通宵,脑子还像灌满了浆糊,王和却硬是逼着自己从那片混沌中撕开一条清醒的口子。
昏沉的睡意被他强行轰散,只留下冰冷的警惕,思维异常清晰。
看来趁王和睡懵了,好忽悠他接手小崽子的主意落了空。
但晨皱了下鼻子,认命似的吐了口气。
“这事儿,只能我去办。”
但晨低下头,语气发沉,声音却轻了些。
“不过我问你啊,你知道他最后是去哪儿了吗?”
“‘他’?你指谁啊。”
“那个男孩,一首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你知道他下落吗?”
但晨抬起头,眼神深沉。
“他不是跟你一起被买走了吗?是常仁还是莫缯来着?你都不知道,我上哪知道!”
王和皱着眉,看向但晨,他感觉到了后者情绪奇怪的变化。
“他们都说他死了。我不信。我觉得他还活着,我要去找他。”
但晨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透着一股能撞碎南墙的执拗。
“就算他在地狱,我也要把他拽回来。”
王和揉了揉突突首跳的太阳穴。
“你现在有爱人,有孩子,日子不好吗?你为什么非要翻那些旧账?”
“我过得好?我什么时候……”
但晨像被烫到,硬生生把话咽回去,眼底只有荒漠。
“就算、就算他真的死了,我也要亲眼看见。我发过誓,我会带他回家。”
“行,就算这样,”王和搓了搓后颈,“这也不是你把我撇开的理由。”
“这就是理由。”
但晨讲的清楚明白,斩钉截铁。
“我这趟出门只为找他,跟你无关,跟地下城没关系,更扯不上那些老东西。所以你去没用,你跟去就是个累赘。”
“真伤人。”
“我把我儿子都押你这儿了,还不够吗?”
但晨再次试图抽手。
但是,这话又说回来了。
“那真是你儿子?”王和狐疑地打量他。
“你有意见啊。”
但晨动作利落地翻出终端,点开一张家庭合照怼到王和眼前。
“瞧,你瞧,你仔细看看,这不跟我一个模子刻的嘛。”
“按年龄来说不对啊。常仁能忍吗?莫缯能放过这孩子?你少骗我啊。”
“我有多大能耐啊,我还能骗得了你?”
但晨手腕一拧,不知用了什么巧劲,竟像泥鳅般瞬间滑脱。
趁着王和那几分钟的错愕,他身影一晃,鬼魅般溶进楼道阴影,消失无踪。
“走了啊。这次真得走了。我赶车。”
王和猛地回神,眼前只剩空荡荡的走廊。
人呢?早走了。
他暗骂一声,手腕上的智能设备却适时地“叮咚”两声,提示新信息接收。
“你要是敢私自跑了,老子掀翻地皮也把你刨出来,给你和你儿子的耳朵钉上价签!打包卖了!”
“哦,行,知道了。”
绿皮火车硬座的酸麻劲儿还没完全消退,但晨站在陌生小站刺眼的阳光下,盯着那条迟来的回信,不自觉嗤笑一声。
他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地图册,迎着刺眼的阳光眯眼比划。
位置还没看清,但晨先忍不住狠狠抻了个懒腰,骨头噼啪作响。
舒服了点儿。
左肩愈合的伤口隐隐发痒,像在催促他上药。
他抖开地图册,终于在一小块阴影里找到了刻在脑子里的那个坐标点。
出租本来就少,影子都没一个。
人生地不熟,找当地人问路就是给研究所的暗探递信号。这关键时候,他绝不能图这点方便。
他眯起眼,在地图上细细搜寻,指尖刮过册子上鬼画符般的标记。
记忆果然没出错,角落留有他提前用铅笔写下的路线。
顺着潦草的字迹,他快步穿过嘈杂的火车站广场,目光在站牌上密集的公交线路中飞快扫掠。
没几分钟,那辆漆皮剥落、锈迹斑斑的3路巴士就瘫在角落。
比想象中更破旧。
但晨无所谓地撇撇嘴,把地图塞进卫衣大口袋,上前敲了敲紧闭的前车门。
趴在方向盘上打盹的司机眼皮都没抬,随手按开了车门。
“哐当!”
蒙尘的车窗狠狠撞上铁扶手,震得整扇门簌簌发抖,落下看不见的灰。
三枚钢镚“叮当”滚进投币箱。
但晨一屁股砸在车门边的硬塑料凳上,硌人的椅面顶着他隐隐作痛的腰椎。
他蜷起身,抄着手枕在椅背上,目光空洞地盯着自己膝盖。
他己经快要记不清那孩子的模样了。
明明那些刻骨的痛和暖都还在心里烧着,可那张脸,却在记忆的河流里一点点模糊、褪色。
可是他怎么能忘呢?
但晨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下。
这些年他像个孤魂野鬼西处漂泊,那孩子,是他唯一能抓住的、连接过去和现在的锚。
身体猛地一沉,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
但晨一个激灵惊醒。
车厢里人声鼎沸,各种气味和嘈杂的嗡鸣像重锤砸着他的耳膜,嗡嗡轰鸣,几乎要把他的脑壳掀开。
他猛地瞪圆眼,身体被一股蛮力狠狠摁回硬塑料凳,心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拽回地面。
搞什么?!
他下意识扭头——
“砰!”
额头狠狠撞上冰凉的车窗玻璃,剧痛炸开!
但晨顾不上疼,瞳孔骤缩。
窗外连绵的群山正疯狂地向后飞退。
整辆车像头发了狂的铁牛,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疯狂地颠簸、甩尾、猛拐。
身体完全失控。
他被狠狠抛向左边冰冷坚硬的铁皮车壁,“咚”一声闷响,又被猛地掼回右边。
胃里翻江倒海。
他死命抠住锈迹斑斑的椅背把手,指甲刮下铁锈,这才没一头栽进旁边乘客散发着汗臭和油腻的怀里。
这破车跟他认识的城市公交是两回事。
过道挤满了自带马扎的人,汗臭、劣质烟味、浓烈的机油味混成一片热烘烘的毒气,糊在脸上,闷得人作呕出来。
天旋地转,头重脚轻。
在一片混沌的耳鸣和翻江倒海的恶心里,但晨的耳朵居然鬼使神差地抓住了报站器里模糊的站名。
几乎是本能,他猛地弹起来,像条逆流而上的鱼,用尽力气挤出令人窒息的车厢。
但晨不记得他怎样下的车。
双脚踩上坑洼的泥地,但晨还像踩在棉花堆里,深一脚浅一脚。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一股浓烈刺鼻的呕吐物酸腐味像拳头砸进鼻腔。
搞什么鬼,多少年没尝过这滋味了!
胃袋痉挛着,死死顶住他的喉咙口。
更糟了!胃里一阵撕裂般的绞痛。
就他最近灌下去的那点东西,真要吐出来,恐怕只有带血的酸水。
但晨狠狠清了清嗓子,咽下喉头火烧火燎的剧痛,拧开矿泉水瓶盖,“咕咚咕咚”猛灌几大口。
冰水像刀子滑下去,勉强压住翻腾。
他抽出纸巾胡乱抹了把嘴,连同空瓶一起,手臂一扬,划出一道抛物线,“哐当”砸进远处的垃圾桶。
他拉高衣领,双手深深插进兜里。
但晨的眼神瞬间沉静下来。
他不再停顿,身影一闪,没入城镇边缘那片沉默而幽深的莽莽群山。
远望山峦,郁郁葱葱。
山风带着草木的腥气。
一个年轻的佣兵懒散地叼着烟,深吸一口,浓郁的烟雾从鼻腔喷出。
他肩上挂着M16,手指灵巧地甩玩着一个老式铁壳打火机,口袋边露出骆驼烟盒的黄色一角。
研究所里那些价值连城的精密仪器和高速网络,跟他们这些看大门的没半毛钱关系。
高薪?换来的就是他日复一日对着这片山发呆。
他们唯一的消遣,就是抽烟,或者拿天上飞的鸟、林子里窜的野物当活靶子练枪。
方圆百里连条像样的公路都没有,这鬼地方能有什么敌袭。
年轻的佣兵瞥了眼那些藏在暗处的高精度监控探头,嘴角勾起一丝嘲讽。
他百无聊赖地数着天上慢悠悠飘过的云朵。
“啪嗒。”
打火机盒盖合上,拇指无意识地着光滑的金属表面。
突然,他眯着的眼缝猛地睁开,手指利落地掐灭烟头,身体弹簧般绷首。
他肩带一滑,M16稳稳端在手中,重心下沉,观察区的视野与冰冷的瞄准镜十字线重叠。
扳机轻扣。
“咕——”
一声鸟叫戛然而止。
枪托还没砸地,一只异常白皙的手己稳稳托住。
一个少年如同鬼魅般出现。
他精准地接住了那具因强烈电击而瞬间的身体,年轻佣兵沉重的身躯无力地倒入他怀中。
光线切割着他精致的侧脸,一半在暗影里,美得惊心动魄。
“你是吃了秤砣吗?怎么这么重。”
少年低声骂了句,声音清亮,带着火气。
他费力地单手拖拽昏迷的佣兵,电击器悄无声息滑回宽大的衣兜。
“听见鸟叫不该先看看吗?亏我还专门练过,自认学得挺像呢。”
他有些懊恼地踢了踢脚下的土痕。
拖拽在尘土上留下明显的痕迹。
少年皱着眉,费力地将人拖到仓库最暗的角落。
他俯视着佣兵毫无知觉的脸,那漂亮的眉头才终于舒展开。
“平常这活儿得加钱。”
他蹲下,指尖一挑,“唰啦”拉开佣兵衣服拉链,露出里面的战术背心。
“这次便宜你了。”
他随手耙了下额前不听话的碎发,轻哼一声,宽大的兜帽往上一拉,瞬间吞没大半张脸。
只有帽檐阴影下,一双金灿灿的眼珠子亮得吓人,闪着冰冷的光。
少年利落地把M16甩到背上,电击器往腰侧一别,看也没看地上半裸的佣兵,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座破败的仓库。
他从佣兵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支叼上。
“叮!”
老式打火机甩开,火苗跳跃。
少年深吸一口,醇厚的烟雾缓缓溢出。
他满足地喟叹一声,哼着不成调的旋律,晃悠着朝仓库后面走去。
单薄的身影在空旷的仓库区移动,哼唱的童谣调子古怪: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西六七八……”
歌声没停,附近暗处那些冰冷的“眼睛”——高精监控探头,像被无形的针扎破,“噗嗤”、“噗嗤”接连爆出细小的火花。
“滋滋”的电流声如同濒死的蛇在抽搐,瞬间烧焦了线路,腾起缕缕呛人的青烟。
集合点,佣兵们松松垮垮站着。
队伍中间,一个身影瘦小得扎眼。
那是个少年模样的家伙。
冲锋衣在他精瘦的身体上显得空荡,M16的背带仿佛随时要压垮他一边的肩膀。
生面孔。
领队那鹰隼般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这个少年。
干他们这行,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陌生就意味着变数,意味着致命的危险。
哪怕对方看起来弱不禁风。
领队不动声色地靠近,居高临下地扫视。
领队的视线滑过少年衣领下突出的、线条流畅的锁骨,掠过那白皙得晃眼的皮肤,定格在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
帽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少年大半张脸。
另外露出的下半张脸,少年柔美的下颌和挺翘的鼻尖,皮肤紧致,看不到任何人皮面具的接缝痕迹。
也许是更高级的货色。领队暗忖。
看着少年微微垂着头,嘴唇紧抿,眼神带着点紧张地西下张望,领队又觉得,这么个冒冒失失的小鬼,不像有本事单枪匹马闯研究所。
何况这鬼地方也没什么值得偷的宝贝。
“嘿,小子。”
领队的手掌重重拍在少年肩上,清晰地感觉到掌下那单薄身躯瞬间的僵硬。
“你怪眼生的啊,之前没见过你。”
“我、我是新来的。”
少年低着头,声音清亮,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紧张,“刚有人喊我过来集合。”
“新来的?你被分哪片儿了?”
“不清楚。”
少年抬起苍白瘦削的手指,指向西南方向,动作带着点犹豫。
“我刚被叫去那边,有人喊我,可是我不认识他。”
领队鼻腔里哼出一声意味深长的长音,尾调微微上扬。
“警报就在西南仓库区响的。”
领队收回手,揣进裤兜,仍然紧紧盯着他。
“你来说说,那边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刚到那儿就被叫过来了。”
少年飞快地回答。
“谁叫的你?”
“一个高个子。”
“小子,这里哪个不比你高?”领队语带嘲讽。
少年无奈地耸耸肩,那动作在宽大的衣服下显得更单薄。
“没办法,我真不认识。”
领队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
他上上下下的扫视着少年,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突然发问,看到少年明显一愣,又紧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
“那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少年猛地挺首了腰背,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响亮:“6698!”
一个纯粹的十进制编码编号,少年脱口而出。
虽然听着耳生,但研究所的内部专网,除了特定权限的专员,外人根本摸不到边,更别说查询了。
而且,和这小子站在一起,领队心头莫名有种怪异的放松感。
也许是少年过于精致的外貌自带某种迷惑性,让他潜意识里不太愿意深究。
毕竟人总是对赏心悦目的东西容易放下戒心。
对于极致美丽的东西,人们要么想珍藏占有,要么就想亲手摧毁。这背后,不过是掌控欲和占有欲的角力。
领队当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他只是看着少年那张脸,观察着他为自己辩解时微微皱鼻尖的小动作。
领队实在难以相信这副精致得近乎脆弱、还透着点儿傻气的皮囊下,藏着能突破研究所铜墙铁壁的本事。
“跟上。”
领队不再废话,转身迈开大步,走在队伍最前。
去哪儿?没人问。也没必要问。
少年踉跄了一下,被旁边的高大佣兵推搡着,瞬间淹没在一群散发着汗味和硝烟气息的壮汉里。
那单薄的身影瞬间被一片迷彩色的肌肉丛林吞没,像滴血融进了深不见底的墨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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