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冰冷、散发着浓重恶臭的黑暗。
浑浊的污水带着刺骨的寒意，没至韩林的胸口，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激起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泡破裂的“啵啵”声。
冰冷的污水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疯狂地侵蚀着他肋部和右肩的伤口，剧痛与刺骨的寒意交织，几乎要冻结他的骨髓和意志。
身后，日军士兵皮靴踏在金属格栅上的“哐当”声和日语粗暴的呵斥声，如同索命的鼓点，在狭窄的污水管道内壁反复回荡，越来越近！
手电筒的光柱在污浊的水面上胡乱扫射，搅动着令人窒息的光影！
被堵死了！
韩林的身体紧贴着冰冷滑腻的混凝土管壁，如同陷入绝境的困兽。污水管道狭窄，前方被一道锈死的铁栅栏彻底封堵，唯一的退路就在身后，却被步步紧逼的追兵截断！怀中的磺胺药盒紧贴着胸膛，传递着冰冷的硬质感，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戮寇系统的界面在剧烈晃动的视野中暗淡闪烁，红光刺眼：
[警告！绝对致命威胁！]
[环境：密闭污水管道，水深1.2米，恶臭/有毒气体浓度：临界值！]
[追兵：日军士兵x2，距离：15米并持续缩短！装备：手电筒，三八式步枪（刺刀己上）。]
[宿主状态：体温急剧下降（32.8℃）！伤口浸泡污染，感染风险飙升！体力：3%（濒临崩溃）！]
[系统状态：强制休眠（剩余时间：18小时47分22秒）。核心功能不可用！]
[战术推演：强冲突杀成功率：＜1%！被俘/死亡概率：＞99%！]
死亡的铁幕，己然落下！手电光柱的光斑在水面晃动，距离韩林藏身的管道弯折处己不足十米！
日军的交谈声清晰可闻：
“…肯定钻到这条死路里了！妈的，臭死了！”
“小心点！可能是支那的抵抗分子！抓活的！中佐阁下要亲自审问！”
“嗨依！”
韩林沉寂的眼底，那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情绪波动彻底消失，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如同宇宙真空般的虚无。
他缓缓抬起唯一还能勉强活动的右手，伸向腰间。
那里，别着那把冰冷的南部式袖珍手枪。
枪膛里，只剩最后一颗子弹。不是给敌人的。是给自己的。
与其被俘受辱，不如…自我终结。孤狼的尊严，不容亵渎。
就在食指即将扣上扳机的刹那——
“轰隆！！！”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猛然从管道上方、协和医院的地表方向传来！整个污水管道剧烈地摇晃！顶壁的污垢和锈屑簌簌落下！浑浊的污水如同沸腾般剧烈震荡！
“八嘎！什么声音？！”
“爆炸！是爆炸！上面出事了！”
管道内追兵的惊呼和脚步瞬间混乱！手电光柱也剧烈晃动，扫向管道顶部！他们的注意力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完全吸引！
机会！稍纵即逝的、用爆炸创造的生命缝隙！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自我终结的意志！韩林的身体在剧痛和冰冷中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他如同一条在污水中潜行的巨蟒，猛地向后下方沉去！整个人没入污浊的水面之下！
同时，他憋住最后一口灼热的气息，双腿在黏滑的管壁上猛力一蹬，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紧贴着管道底部，向着来时的方向——那个被追兵堵住的入口，逆流潜冲！
污水瞬间灌入口鼻！浓烈的恶臭和窒息感如同重锤砸在胸腔！伤口在污水中浸泡如同被亿万只毒蚁啃噬！
但他不管不顾，仅凭“戮寇系统”最后残存的一丝空间定位感，在绝对的黑暗和污浊中，向着记忆中追兵站立的位置，亡命冲刺！
五米！三米！一米！
“哗啦——！”
韩林如同水鬼般从两名日军士兵脚边的污水中猛然暴起！带起大蓬污浊的水花！
两名士兵的注意力还完全被头顶的爆炸巨响和晃动吸引，根本没想到袭击会来自脚下的污水！当他们惊觉脚下异动、愕然低头时——
韩林的左手如同毒蛇般探出，戴着“蛛影”手套的五指精准地扣住了右侧士兵的脚踝，猛地向污水深处一拽！
“啊——！”
士兵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带着惊恐的惨叫一头栽进污浊的水中！
同时，韩林的右手——那把南部式手枪的枪口，在污水淋漓中死死顶住了左侧士兵因为惊愕而大张的下颌！
“噗！”
一声沉闷短促的、被污水包裹的枪响！子弹从下颌射入，瞬间摧毁了脑干！
士兵眼中的惊愕尚未褪去，身体便如同断线的木偶般向后瘫倒，溅起大片水花！
被拽入水中的士兵还在拼命挣扎扑腾！
韩林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同附骨之疽般压了上去！
冰冷的“蛛影”手套死死捂住了对方的口鼻，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扼住其咽喉，膝盖狠狠顶住其腰眼！
力量！纯粹的力量！
超越痛苦、超越窒息、超越死亡恐惧的、源自复仇意志的绝对力量！
“唔…咕噜噜…”
士兵的挣扎从剧烈到微弱，最终彻底停止，浑浊的污水灌满他的口鼻和肺叶。
两具尸体缓缓沉入污浊的水底。
手电筒滚落一旁，光线在水底投射出摇曳扭曲的光斑。
管道内只剩下污水流淌的呜咽和韩林剧烈到几乎炸裂的喘息。
他靠在管壁上，冰冷刺骨的污水冲刷着身体，每一次咳嗽都喷出带着血丝和污水的泡沫。
刚才那电光火石般的爆发，几乎彻底榨干了他最后一丝生命力。
头顶再次传来几声沉闷的爆炸和激烈的枪声！
隐约夹杂着日语混乱的叫喊和某种…低沉的口号声？
是城内的抵抗力量在行动？
他们用命制造的混乱，意外地撕开了他绝境的铁幕。
没有时间思考。
韩林挣扎着抓起漂浮的手电筒，拖着濒临崩溃的身躯，沿着原路，在恶臭和绝望的污水中，一步一挪，艰难地向着排水沟入口爬去。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火海之上。
意识在剧痛、寒冷和窒息的边缘反复沉浮，戮寇系统那强制休眠的倒计时数字，如同风中残烛，在模糊的视野边缘顽强地闪烁着：
【12小时31分08秒】…
当韩林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泥塑鬼影，带着一身令人作呕的恶臭和冰寒，踉跄着撞开地下酒窖入口的伪装板时，迎接他的是皮埃尔和苏婉清惊骇欲绝的目光和倒抽冷气的声音。
小梅更是吓得捂住了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上帝啊！”
皮埃尔冲上来，不顾刺鼻的恶臭，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韩林。
触手之处，一片冰冷僵硬，如同抱着刚从冰河里捞出的尸体。
苏婉清脸色剧变，眼中再无平日的冷静，只有医者面对濒死伤者的凝重和急切。
“快！扶他躺下！小梅！烧热水！所有的热水！快！”
她一边吼着，一边迅速解开韩林身上那件沾满污泥和血水的日军外套。
当看到肋部固定束带完全脱落、伤口被污黑淤泥覆盖、边缘红肿发亮时，她的眉头拧成了死结。
清洗伤口的过程如同酷刑。
温热的清水冲刷掉污泥，露出下面狰狞外翻、边缘己经发灰的皮肉。
脓血混合着黑色的污物流淌出来。
每一次触碰都让韩林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硬是没有发出一声痛哼。
皮埃尔死死按住他的肩膀，脸色惨白如纸。
苏婉清用最锋利的、在煤油灯火焰上反复灼烧消毒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刮去腐肉，挤出脓液。
动作精准而迅速，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当最后一点腐肉被清理干净，露出深处断裂的、森白的骨茬时，她迅速将韩林拼死带回的那盒磺胺嘧啶打开，取出几片药片碾成粉末，混合着少量珍贵的、从教会药柜里找到的鱼肝油，厚厚地敷在伤口深处和表面。
然后用能找到的最干净的布条，重新进行严密的包扎固定。
处理完肋部的伤口，她又仔细检查了右肩的枪伤。
幸运的是，贯穿伤没有伤及主要血管，清创缝合后虽然被污水浸泡，但未发现明显化脓迹象。
她同样敷上磺胺粉末，重新包扎。
做完这一切，苏婉清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脸色苍白。
她看着躺在草垫上、气息微弱但终于平稳下来的韩林，眼神复杂：
“磺胺…救了他的命。但能不能扛过感染关，还要看接下来24小时。而且…他体内的那种衰竭…很奇怪，像被彻底抽干了元气…只能靠他自己硬熬。”
皮埃尔看着韩林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冷硬如石刻的脸，又看看苏婉清和小梅疲惫而担忧的面容，最终目光落在那盒染着污泥的磺胺药盒上。
他默默地走到角落，拿起那个被当作拐杖的粗木棍，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地打磨着棍头的尖刺，发出“沙沙”的声响。
仿佛只有这单调的动作，才能宣泄他心中的沉重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愤。
时间在地下酒窖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流逝。
煤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将众人沉默的影子投在湿漉漉的砖墙上，扭曲晃动。
小梅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睁着惊恐的大眼睛，不敢入睡。
皮埃尔靠着墙，打磨木棍的动作渐渐停止，眼皮沉重地垂下，发出轻微的鼾声。
苏婉清则坐在韩林旁边，不时用手试探他额头的温度，观察他呼吸的频率，眼神专注而疲惫。
韩林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无尽的噩梦里。
身体时而如同被投入滚烫的熔炉，五脏六腑都在焚烧；时而又如同被抛入西伯利亚的冰窟，连血液都冻得凝固。
剧痛、寒冷、窒息、恶臭…无数种极致的痛苦如同旋转的刀刃，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意识在黑暗的深渊中沉浮，无数血腥的画面碎片在脑海中疯狂闪回：东宁万人坑堆积如山的尸骸；南京城下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嚎；佟麟阁将军染血沉静的面容；协和地下解剖室福尔马林刺鼻的气味和护工绝望的眼睛；还有那污水中日军士兵临死前惊愕的眼神…
每一次即将被痛苦彻底吞噬时，一股冰冷而坚韧的力量便从意识最深处顽强地涌出，如同黑暗冰洋下永不熄灭的幽蓝火焰，强行将破碎的意识粘合、拉回。
那是“戮寇系统”核心在绝境中本能的维系，更是他自身灵魂深处那股永不磨灭的、冰冷到极致的复仇意志！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这种炼狱般的轮回。
当又一次从灼热的高峰跌入冰冷的谷底时，韩林感觉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的剧痛似乎…减轻了一丝？
那焚烧内脏的灼热感也消退了一分？
他艰难地、再次掀开了沉重的眼皮。依旧是昏黄的煤油灯光，依旧是阴冷潮湿的地下酒窖。
但这一次，视野似乎清晰了许多。他微微转动眼球，看到苏婉清正伏在旁边的木箱上，疲惫地睡着了。
皮埃尔靠在墙边，怀里抱着那根磨尖的木棍，鼾声轻微。
小梅也蜷缩在角落的草堆里，呼吸均匀。
戮寇系统的界面，在视野中无声地、清晰地浮现出来：
[强制休眠结束。系统核心重启完成。]
[能源恢复：10%（基础功能激活）。]
[状态扫描：]
躯体损伤：右肋开放性骨折（感染初步控制，骨愈合进程：1%）。右肩枪伤（恢复中，筋腱损伤）。左耳鼓膜穿孔（部分恢复）。全身软组织挫裂伤（恢复中）。
生命力透支后遗症：严重衰弱（恢复度：15%）。脏器功能恢复中。
[武器状态：“幽影”（弹匣：5/15），“M1911”（弹匣：3/7），南部式（无弹）。]
[技能状态：“动态伪装（初级）”（冷却完毕），“环境拟态（初级）”（冷却完毕）。]
[积分余额：3890。]
冰冷的、熟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合成音在意识深处流淌，如同久旱逢甘霖。
虽然力量依旧虚弱，虽然伤痛依旧刻骨，但那种与系统重新链接、掌控感回归的感觉，让韩林沉寂的眼底，重新燃起了那永不熄灭的、冰冷的火焰。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活动了一下唯一还算完好的左手手指。
指尖划过身下粗糙的草垫，带来真实的触感。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旁边木箱上——那里放着苏婉清清理伤口用过的、沾染着脓血和磺胺粉末的布条，以及那把在火焰上反复灼烧消毒、刃口己经有些发蓝的小刀。
刀锋冰冷，映着煤油灯昏黄的光，反射出一缕幽冷的寒芒。
獠牙，在血与死的淬炼中，在绝望的废墟之上，正悄然重铸。
而淞沪那片更加广阔、更加炽烈的血火战场，己在黑暗的尽头，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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