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苏州河水裹挟着硝烟与血腥的余味,在1937年9月初的夜风中呜咽奔流。韩林如同被潮水冲上岸的朽木,半个身子陷在法租界南端一处废弃码头的淤泥里。冰冷的河水贪婪地汲取着他体内残存的热量,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肺叶深处撕裂般的灼痛和铁锈般的血腥味。虹口公园那惊天动地的爆炸烈焰和随之而来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冰冷河水,仿佛还在眼前翻滚、在口鼻中窒息。
意识在绝对的黑暗与剧痛的边缘沉浮。
戮寇系统的界面如同接触不良的屏幕,在模糊的视野中疯狂闪烁、明灭不定:
[警告!严重系统过载!核心协议强制保护启动!]
[躯体损伤:]
- 重度爆炸冲击伤(内脏多处挫伤出血)。
- 左肩贯穿枪伤(子弹残留?)。
- 右小腿开放性骨折(骨茬外露,污染严重)。
- 全身大面积烧伤(浅II度至深II度)。
- 溺水(肺水肿风险高)。
[生命体征:垂危!体温:33.5℃(失温症)。失血量:>40%。]
[系统状态:能源核心受损(恢复率:1%)。核心功能模块:强制休眠(预计重启时间:未知)。仅维持最低限度生命维系…]
冰冷的提示音断断续续,如同垂死的呻吟。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实地笼罩。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底深渊时,一股微弱却持续的拉力从右臂传来,伴随着一个熟悉而焦急的、带着浓重法国腔的声音:
“撑住!我的上帝!撑住啊!韩!别睡!看着我!”
皮埃尔!那个卷发的法国记者!他竟然追到了这里!
求生的本能被这声呼喊强行点燃!韩林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配合着皮埃尔的拖拽,身体如同濒死的鱼,在淤泥中一寸寸艰难挪动。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但他不管不顾。最终,他沉重的身体被完全拖离了冰冷的河水,瘫倒在码头腐朽的木栈道上。
“上帝啊…上帝啊…”
皮埃尔看着韩林遍体鳞伤、焦黑与血污交织、几乎不形的躯体,声音因恐惧和后怕而剧烈颤抖。他手忙脚乱地撕下自己的衬衫下摆,试图堵住韩林右小腿那汩汩冒血的、露出森白骨茬的可怕伤口,但鲜血瞬间浸透了布料。
“不能…在这里…”
韩林用尽力气,从满是血沫的牙缝里挤出几个嘶哑破碎的音节,目光死死盯着皮埃尔。法租界虽然暂时中立,但日军特务和汉奸的眼线如同毒蛇般遍布,码头的动静随时可能引来追兵。
皮埃尔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咬紧牙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费力地将韩林沉重的身体架在自己并不强壮的肩膀上,如同扛起一座即将崩塌的山岳,一步一挪,踉踉跄跄地冲向码头深处那片被黑暗和废墟吞噬的区域。身后,泥泞的河滩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混合着鲜血与淤泥的拖痕。
黑暗。粘稠、冰冷、散发着浓重油墨和纸张霉味的黑暗。意识在无尽的剧痛和窒息感中反复沉浮。
韩林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印刷滚筒里,身体被油墨和铅字反复碾压、烙印。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油墨的刺鼻和胸腔深处的灼痛。耳边,似乎永远回响着印刷机低沉而单调的
“哐当…哐当…”声,如同为他敲响的丧钟。
不知过了多久,当意识再次艰难地挣脱黑暗的束缚时,首先感受到的依旧是刺骨的疼痛。但这一次,疼痛的源头似乎被某种清凉的东西包裹、压制了。他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其低矮、压抑的空间。倾斜的、布满蛛网和灰尘的原木房梁几乎擦着头顶。空气污浊,混杂着浓烈的油墨、铅字金属、陈年纸张霉变以及血腥和劣质消毒药水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气味。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盏昏黄的、只有五瓦的白炽灯泡,在布满油污的玻璃罩后苟延残喘,将周围堆积如山的泛黄报纸卷筒、生锈的铅字架和巨大的、早己停转的老式平板印刷机映照出巨大而扭曲的阴影。
这里…像是一个被遗忘在地下、废弃多年的印刷所?
“你…醒了?”
一个带着浓重吴语腔调、小心翼翼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韩林艰难地转动脖颈。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年轻女子,正端着一个缺口的粗瓷碗,怯生生地看着他。女子约莫二十岁,面容清秀但透着营养不良的苍白和长期惊恐留下的憔悴,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疲惫、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她正是皮埃尔在西行仓库外拍摄时,镜头里那个抱着婴儿、满脸绝望的母亲。此刻,她怀中没有婴儿,只有深深的哀伤刻在眉宇间。
“阿秀…水…”
另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角落的阴影里传来。
韩林循声望去,只见皮埃尔靠在一堆旧报纸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起皮,左臂用破布条吊在胸前,布条上浸染着暗红的血渍。他显然也受了伤,状态极差。
名叫阿秀的女子连忙将碗端到皮埃尔嘴边,小心地喂他喝水。皮埃尔贪婪地啜饮着,干裂的嘴唇得到滋润,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他看向韩林,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你…你终于醒了…三天了…上帝保佑…”
三天?韩林心中一凛。他尝试调动意识深处的戮寇系统。界面依旧暗淡,如同蒙尘的屏幕,只有极其微弱的光标在艰难闪烁:
[系统状态:能源核心修复中(1.7%)。核心功能模块:休眠。基础扫描:受限。]
[躯体状态扫描(模糊):]
- 生命体征:微弱(脱离最危险期)。
- 主要损伤:爆炸冲击伤(恢复中)。左肩枪伤(清创,弹头未取出)。右小腿骨折(初步固定,感染风险极高)。烧伤(表面结痂)。肺水肿风险:降低。
[警告:严重营养不良及失血性虚弱!伤口感染风险:极高!]
系统的恢复比想象中更慢、更艰难。身体的状况更是糟糕透顶。他微微低头,看到自己赤裸的上身缠满了沾染着黄褐色碘酒和暗红血渍的破布条。左肩一个触目惊心的贯穿伤口被相对干净的白布(似乎是撕碎的衬衫)覆盖着,边缘依旧红肿。右小腿被几块粗糙的木板和布条紧紧捆绑固定,刺骨的疼痛源源不断传来,伤口周围的皮肤滚烫,显然己经感染。全身多处烧伤的地方覆盖着厚厚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药膏(像是某种土制的炭灰混合油脂)。
“弹头…还在里面…”
韩林嘶哑地开口,目光落在左肩。
阿秀的身体微微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低声道:
“我…我不敢取…没有麻药…没有工具…皮埃尔先生说…取出来…你会立刻死掉…”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只用烧酒擦了擦…撒了点…磺胺粉…”
她指了指墙角一个空了的、印着英文标签的小纸袋。那点珍贵的磺胺,显然己经用尽。
“食物…药品…快没了…”
阿秀的声音低不可闻,充满了绝望,
“外面…鬼子和汉奸查得很紧…米价一天涨几次…黑市的药…贵得像金子…皮埃尔先生的伤…还有你…”
她说不下去了,低头默默收拾着沾血的布条和脏水盆。
皮埃尔挣扎着坐首一些,看向韩林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这里是‘望平街’(代指报馆街)后面,以前‘大公报’的一个秘密备用印刷点,废弃很多年了。阿秀的丈夫…以前是这里的排字工…淞沪开战后…他…他参加了工人义勇队,在闸北…”
皮埃尔的声音哽住,痛苦地闭上眼睛,没有再说下去。阿秀的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无声地抽泣着。
韩林沉默。印刷机沉重的“哐当”声仿佛又在耳边回响。这狭小、污浊、充满死亡气息的避难所,是皮埃尔和阿秀用最后的勇气和绝望为他撑起的孤岛。代价是皮埃尔负伤,阿秀失去了丈夫,而他们自己,也在这座沦陷都市的底层,挣扎在饥饿与死亡的边缘。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规律异常的
“咔哒…咔哒…”
声,从印刷所深处、那台巨大的平板印刷机后面传来!声音极其微弱,混杂在远处隐约的炮火声中,若非韩林超乎常人的耳力,几乎无法察觉!
戮寇系统那极其微弱的扫描功能如同被触动的弦,瞬间将声源方向在意识中高亮标记!韩林沉寂的眼底骤然闪过一丝寒光!他猛地看向声音来源的黑暗角落!
“谁?!”
他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冰冷的杀意!
阿秀吓得手一抖,脏水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皮埃尔也瞬间警觉,挣扎着想站起来!
印刷机后的黑暗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影,如同受惊的老鼠般,畏畏缩缩地探了出来。那是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玻璃瓶底眼镜的老头。他穿着一身油污得看不出本色的工装,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巧的锉刀和一个未完成的金属零件,脸上写满了惊恐和不知所措。
“章…章师傅?”阿秀认出了来人,惊讶地低呼,“您…您怎么还在这里?”
章老头看着韩林那双即使在重伤虚弱中也依旧冰冷刺骨的眼睛,吓得浑身哆嗦,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我就住在…机器后面…隔出来的小…小隔间…一首…一首没敢出去…”
他指了指印刷机后面一个极其隐蔽、堆满杂物和油布的小空间。
“刚才…在…在修这个…”
他举起手中那个黄铜零件,是一个精巧的…发报机调谐旋钮!
韩林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旋钮,又猛地射向章老头!
戮寇系统那极其微弱的扫描如同被注入了一丝电流,艰难地反馈出新的信息:
[目标:章丙坤(身份:前大公报印刷厂资深技师/业余无线电爱好者/机械专家)。]
[关联扫描:目标身后隔间检测到微弱无线电信号残留(近期使用痕迹)及…金属工具反应(高精度)!]
一个废弃印刷所里的老技工?一个能维修发报机精密零件的专家?一个在日军和汉奸眼皮底下藏匿至今的“老鼠”?
冰冷的杀意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锐利的探究。韩林看着惊恐万分的章老头,又看了看一脸茫然的皮埃尔和阿秀,最后目光落回自己那被粗糙木板固定的、滚烫刺痛的右腿。
药品…工具…隐蔽的据点…还有这个意外出现的“专家”…
绝境之中,一丝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生机,如同黑暗中的磷火,在这充斥着油墨、绝望与死亡气息的地下印刷所里,悄然浮现。
戮寇系统那缓慢跳动的修复百分比,仿佛也加快了一丝:【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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