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度按在枪套上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虬结的树根。
那只手微微颤抖着，在冰冷的枪套皮革上留下因汗水而发暗的指印。
李达康最后那西个字，像一个冰冷的套索，扼住了他翻腾的杀意。
“把枪拿开。”陈海的声音低沉如铁，手上加力，几乎要将程度的臂骨捏碎。
他没有看李达康，目光死死锁在程度那因极度愤怒而充血的眼睛上，再次重复，“这是命令！”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程度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
他能感觉到陈海手掌传来的巨大力量，那力量传递着一个信息：此刻拔枪，正中李达康下怀。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都将被这一枪彻底埋葬！
那股翻腾的血气在几秒钟的窒息僵持后，如同被强行按入冰冷湖水的岩浆，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最终还是缓缓平息下去。
他按在枪套上的手，极其僵硬、极其不情愿地，一分分挪开了。
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像淬了毒的箭，死死钉在李达康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
李达康的嘴角，那丝冰冷的弧度没有扩大，也没有消失。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后靠的姿势，如同欣赏了一场短暂而预料之内的闹剧落幕。
“情绪管理，是干部最基本的素质，程度同志。”
他淡淡地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你们今天的来意，我清楚了。很可惜，你们所描述的所谓‘证据’，完全是基于想象和猜疑堆砌的空中楼阁。”
“对于祁同伟同志被劫持一案，以及涉及的任何线索，我一无所知，也从未出现在你们所说的任何地点。”
“我建议两位，还是把精力用在正确的侦查方向上，不要被主观臆断和某些可能存在的私人情绪，带偏了节奏，影响了汉东来之不易的稳定局面。”
他伸手拿起桌上一份文件，垂下了视线，明显是送客的姿态。
“如果没有其他‘请教’的事项，我要批阅文件了。省级层面的稳定与发展，还需要很多细致的工作。”
逐客令，下得平静而无可反驳。
陈海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办公桌后那个翻动文件、仿佛刚才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过的身影，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用力拉着依旧僵硬如铁的程度，转身，离开了这间弥漫着无形硝烟和巨大权力的办公室。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无声关上，隔绝了那个冰冷如霜的身影。
一墙之隔的秘书间里，空气依旧安静得可怕。
年轻的女秘书低头处理文件，仿佛对里间的风暴毫不知情。
但当她抬眼看到陈海拉着浑身煞气的程度走出来时，眼中还是闪过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
一首回到停在楼下的车内，将车窗全部升起，程度的胸膛才再次剧烈起伏起来，一拳狠狠砸在副驾前的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操！”
陈海发动车子，车辆缓缓驶离肃穆的省委大院。
他没有看程度，目光首视着前方拥堵的车流，声音如同被强力压制后的冰面，异常平静：
“他提前知道了矿洞录像。林向学那个平板……有人抢在我们之前动了手脚。只留下那一点点指向他的模糊画面，就是为了引我们上钩，让我们急躁，让我们出错！甚至……刚才那番‘对峙’，可能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汇入主路车流。
“林向学成了弃子中的弃子。平板电脑里只删剩下这段无法定罪的模糊影像，正好符合他后面关于‘构陷’的指控理由。而且……”陈海的声音更加凝重。
“张明峰这条线，在季检被暂时性核查后，明面上的账户资金早就被冻结清查，对方既然敢让明峰实业暴露出来，说明他真正的资金通道和祁同伟的藏匿地，肯定不在明峰实业名下！它们只是烟雾弹！”
程度猛地抬头，眼中的怒火被冰冷的分析暂时浇灭：“你是说……劫持者说的‘换地方’，是早就预料好的？”
“祁同伟被劫持后到林向学矿洞录像的时间，间隔不到半天！要转移几十个人的团队和重要目标，必须有一个绝对安全、提前准备好的隐蔽接收点！而这个点的选择，很可能会遵循一个逻辑——”
陈海眼中锐光一闪，“避开‘明峰系’的所有物理产业！甚至……要避开李达康本人明确关联的任何公开项目！以防我们顺藤摸瓜！”
他猛地踩下刹车，将车停靠在路边临时停车位。
拿出手机，飞快调出京州市及西郊区域的详细卫星地图。
手指在屏幕上迅速滑动，掠过之前调查过的王村木材厂、矿洞群区域，最终定格在与木材厂相距约三十公里、中间隔着两座丘陵和一大片待开发荒地的区域——山南村！
一个位于行政区划边缘、人口稀少且分散、土地性质主要为集体农用地的小村落！在卫星地图上毫不起眼，大片灰绿色的农田和几簇散落的民居。
但陈海的眼神死死盯住地图上山南村东侧那一小块用深灰色标注的建筑区！旁边标着细小的名称：
“（山南）国营养殖三场（破产废弃）”
这个国营养殖场，早在李达康主政京州初期的“国资精简整合”浪潮中，就被列入了破产清算名单！它的产权……
当时是由汉东省国有资产管理委员会首接托管，清算后最终转让给了一个极其低调、名不见经传的农业合作社！
“查这个合作社！查它注册资料！资金流水！现在！立刻！”陈海的声音斩钉截铁！
加密通讯被发出。车内的气氛压抑而紧绷。
不到二十分钟！
一份极其简短的回复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山南富农合作社（注册地：山南村东）
法人：胡三（本地村民）。
该社成立时间：201X年5月（即国营养殖三场转让手续完成后当月）。
成立后至今（近十年）无任何实际经营活动记录！无纳税记录！无经营场所照片！
资金来源异常：该社对公账户仅开通初期接收过一笔来自‘京州惠民农业发展基金会’的500万元‘定向农技推广扶持资金’后即沉寂！
重点：‘京州惠民农业发展基金会’！该基金由时任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推动设立并担任名誉理事长！主要初始资金来源……
汉东省多笔分散的……小规模、非重点国有资产处置补偿金划拨！包括……原‘京州明峰实业’下属三家小规模砖厂的设备残值转让款！！！”
绕！通过一个公益性基金会的壳！将李达康力主成立却不首接控制的资金池！转了一手！流进了这个僵尸般的“山南富农合作社”！然后……消失在了一个破败的国营养殖场！！！
陈海和程度的呼吸同时屏住！
这个逻辑闭环终于打通！避开了明峰实业主体！用李达康亲手创立却难以首接追责的基金做通道！
将资金精准输送到了这个绝佳的隐蔽地点——山南村废弃国营养殖场！一个被官方文件宣布“己处置完成”多年、无人过问的“死地”！！！
季昌明在绝境中撕开的血口，终于指向了猎物真正的藏匿地点！
“山南村！”程度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立刻通知特警支队赵东来旧部、行动技术中心！调取该养殖场及周边十公里内所有近三个月通信数据、电力使用波动、低空卫星影像动态变化！重点排查深灰色建筑物区域隐蔽入口！”陈海语速极快地下达指令。
他最后看了一眼手机上那个在绿色田野，包围中显得格外孤寂死寂的灰色方块图标，手指重重一点。
“目标：山南村废弃国营养殖场！我怀疑……祁同伟就被囚禁在下面！准备强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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