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浓重的消毒水气味似乎被那声微弱却纯粹的单音短暂驱散。林溯重重倒回病床,胸腔剧烈起伏,汗水如同开闸般从额角、脖颈滚落,浸透了枕套和病号服的领口。右臂深埋的剧痛在刚才那凝聚全力的按弦后猛烈反扑,如同烧红的铁钳在神经末梢反复拧绞,眼前阵阵发黑。
但意识深处,那片被剧痛和疲惫笼罩的混沌却被彻底撕裂!
他听到了!
那声微弱、干涩、带着杂音的单音,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晨曦,微弱却无比清晰地照亮了他灵魂深处最核心的振动!它不属于毁灭性的噪音,不属于冰冷的电子脉冲,它是剥离了所有外壳后,属于“林溯”本身的、最原始的音乐心跳!
绷带边缘,那幻觉般存在的、冰冷的搏动节奏,在单音响起的瞬间有过极其短暂的凝滞,此刻再次清晰敲响:
嗒。嗒嗒。
节奏稳定依旧,却似乎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确认?像冰冷的轨道,终于精准地捕捉到了那颗偏离路径、却带着原始力量的滚石落点。
这冰冷的确认感,如同强心剂,注入林溯几乎被剧痛撕裂的意志。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异常明亮,死死盯着惨白的天花板,仿佛那里投射着无形的乐谱。那只完好的左手,指尖还残留着一弦冰冷的触感和微微的麻痹感,此刻正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颤抖着,像是在虚空中重复着刚才那个按弦的动作。
“再来……”一声嘶哑破碎的低语,从林溯干裂的唇间挤出,带着不顾一切的执拗。
守在床边的小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溯哥!别!医生说了不能动!手!你的手!”他看着林溯那只被厚重绷带包裹、血迹再次隐隐洇出的右臂,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林溯仿佛没听见。他挣扎着,再次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支撑起上半身,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右臂深处尖锐的惨叫,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再次死死钉在横陈于被子上的那把老Telecaster上。
他的目标,不再是单一的音符。
他要旋律。
哪怕是最简单的、最基础的旋律。
他要证明,这只左手,这被剧痛禁锢的身体,这刚刚找回的“心跳”,还能编织出连贯的线条!
绷带边缘,那冰冷的搏动节奏如同无声的鼓点,清晰地敲击着他的神经:
嗒。嗒嗒。
林溯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仿佛裹挟着陆宸脉搏的节奏。他屏住呼吸,凝聚起对抗剧痛和虚弱的全部力量,左手食指再次极其缓慢地、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伸向一弦。
这一次,不再是静止的按弦。
他的指尖,带着细微却坚定的颤抖,在一弦光滑的指板上,极其艰难地、缓慢地……移动。
从第七品,滑向第九品。
动作生涩、僵硬,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绷带下的右臂伤口随着这细微的移动疯狂尖叫!剧痛如同无数钢针攒刺,让林溯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眼前金星乱冒,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坚持!
他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全部的意志都灌注在左手的指尖!对抗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对抗着身体的失控!
嗡……嗡……
琴弦发出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滑音,干涩、颤抖,充满了痛苦的痕迹。根本不成调,更像濒死者的呜咽。
“溯哥!停下!”小柯带着哭腔的哀求。
就在林溯即将被剧痛彻底吞噬,左手控制不住地痉挛、即将脱离琴弦的刹那——
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陆宸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件深灰色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着,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种无声的压迫感。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扫过病床上那个在剧痛中挣扎、左手颤抖着在琴弦上移动的身影,扫过那只被鲜血再次洇透绷带的右臂,最终定格在林溯那张因极致痛苦和专注而扭曲、布满冷汗和血迹的苍白侧脸上。
陆宸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深潭般的眼底,冰封的表层之下,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是评估武器极限的冷酷?是对这种自毁式坚持的默许?还是更深层、更难以捕捉的……被这痛苦旋律所触动的涟漪?
他没有说话。没有阻止。甚至没有走近。
他只是极其自然地走到病床对面的单人沙发前,姿态沉稳地坐了下来。仿佛他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处理文件,而非目睹一场在剧痛深渊中进行的、无声的音乐祭献。
他拿起之前放在那里的平板电脑,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着他平静无波的脸。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似乎真的开始浏览什么文件。
然而。
就在他坐下的瞬间。
他那垂落在身侧、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左手,食指的指尖,极其自然地、以一种稳定到可怕的频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皮质扶手表面。
嗒。嗒嗒。
节奏清晰,稳定,冷酷。
与林溯绷带边缘感受到的、那幻觉般存在的冰冷搏动节奏,分毫未差!
这冰冷的节奏,如同精准注入的坐标,瞬间锚定了林溯在剧痛中即将涣散的意识!它穿透了混乱的痛楚和失控的颤抖,清晰地指引着他左手滑动的方向!
林溯那即将痉挛脱离琴弦的左手食指,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在冰冷的节奏指引下,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精准地,在一弦第九品的位置……稳稳地按了下去!
铮!
一个比刚才清晰一些、稳定一些、却依旧带着痛苦颤音的单音,艰难地从琴箱中挤了出来!
紧接着!
陆宸搭在扶手上的左手食指,那敲击的节奏极其轻微地变化了!
嗒。嗒——嗒。
一个极其短暂的休止,紧接着两个紧密的连音!
林溯如同接收到指令的精密仪器!在剧痛的狂潮中,他那只颤抖的左手食指,凭借着被冰冷节奏强行赋予的稳定,极其艰难地抬起,又极其精准地落在一弦的第十二品!
铮!
又一个单音响起!与前一个音形成一种不稳定、却带着内在张力的音程关系!
嗒——嗒嗒。嗒。
节奏再次变化!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引导般的韵律!
林溯的左手食指,如同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在冰冷的节奏牵引下,在一弦的指板上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却又异常精准地移动、按压!
铮……铮……铮……
一个个干涩、颤抖、带着痛苦杂音的单音,如同断线的珍珠,极其艰难地从琴箱中滚落出来。它们不成旋律,充满了挣扎的痕迹。但每一个音符的落点、每一个音程的间隔,都微妙地呼应着、甚至是被陆宸指尖那无声的敲击节奏所“谱写”!
这不再是林溯一个人的挣扎。
这是一场在剧痛深渊中进行的、无声的双人赋格!
陆宸用指尖冰冷的节奏,在虚空中勾勒着无形的旋律线条。
林溯用颤抖的左手和承受剧痛的意志,在真实的琴弦上,艰难地、精准地将这无形的旋律“演奏”出来!
一个主导声部,一个追随声部。
一个冰冷地“书写”,一个滚烫地“呈现”。
没有乐谱,没有言语,只有指尖的节奏与琴弦的振动,在充满血腥味和消毒水气息的病房里,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无声的对话与共鸣!
小柯完全呆住了,他看看在剧痛中挣扎“演奏”的林溯,又看看沙发上“平静”处理文件的陆宸,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诡异而震撼的一幕。只有那一个个带着痛苦颤音的单音,和陆宸指尖那微不可闻却稳定到可怕的敲击声,如同冰与火的二重奏,在死寂的病房里回荡。
林溯的意识在剧痛和这奇异的“演奏”中浮沉。每一次按弦都是酷刑,每一次音符的挤出都是灵魂的呐喊。但陆宸指尖那冰冷的节奏,如同黑暗中最稳固的灯塔,一次次将他从失控的边缘拉回,强迫他完成这无声的“乐章”。
当最后一个在陆宸节奏指引下艰难按出的单音,带着长长的、痛苦的颤音余韵消散在空气中时,林溯的左手终于彻底脱力,软软地从琴弦上滑落,重重地垂在身侧。他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汗水浸透了被子,脸色灰败,身体因极度的虚脱和剧痛而微微痉挛,眼皮沉重得再也无法睁开。
沙发上。
陆宸指尖那无声的敲击节奏,在最后一个音符消散的同时,也归于沉寂。
他深潭般的目光终于从平板上抬起,落在病床上那个彻底脱力、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身影上。目光扫过他那只被鲜血再次浸透的绷带右臂,扫过他那只无力垂落、指尖还残留着琴弦冰冷触感的左手。
陆宸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他那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左手,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指关节,几不可察地泛着用力过度的青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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