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黑暗,窒息。
陈小串像一块被遗弃的破布,在浑浊腥臭的洪流中翻滚沉浮。每一次挣扎着浮出水面,贪婪吸入的冰冷空气都带着浓重的水腥味和绝望。石头的名字卡在喉咙里,被灌入的污水呛成无声的呜咽。丫蛋惊恐的哭喊似乎也离得很远,被狂暴的水声淹没。
就在他肺里的空气即将耗尽,意识被冰冷的黑暗吞噬时,一只冰凉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纤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像铁钳般将他从湍急的漩涡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咳咳……呕……”陈小串的头猛地探出水面,剧烈地咳嗽,吐出大口浑浊的泥水。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反而带来一丝清醒。他抹开糊住眼睛的污水,模糊的视线里,是苏半夏那张被雨水打湿、依旧没什么表情的清冷脸庞。
她站在桥洞入口稍高处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青色布裙的下摆完全浸在污水中,一手死死拽着陈小串,另一只手则紧紧拉着几乎被水流冲走的丫蛋。丫蛋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小手死死抓着苏半夏的衣角,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石……石头!”陈小串顾不上劫后余生的庆幸,嘶哑地吼着,挣扎着就要往桥洞深处那片更黑暗、水流更汹涌的区域扑去。
“别动!”苏半夏的声音冰冷而严厉,穿透雨幕,“他不在那里!”她拽着陈小串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目光锐利地扫过浑浊翻涌的水面,“刚才的浪把他卷到那边了!”她抬手指向桥洞另一侧,靠近内侧石壁、水流稍缓的一个角落。
陈小串顺着她的指引望去,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浑浊的水流中,一块巨大的、半露出水面的嶙峋怪石旁,石头那庞大的身躯正卡在石缝和水流的夹角里,随着水波无力地起伏。他面朝下趴着,大半身体浸在水中,只有肩膀和头部勉强露在水面上,一动不动。那浸透了污水的纱布包裹的左臂,无力地垂着,边缘渗出的黄黑色脓液被水流不断冲刷稀释。
“石头哥!”丫蛋带着哭腔尖叫。
“帮我拉住她!”苏半夏不容置疑地将丫蛋往陈小串怀里一推,自己毫不犹豫地涉入更深、更湍急的水流,朝着石头的位置艰难挪去。水流冲击着她的腰身,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陈小串紧紧抱住冻得发抖的丫蛋,心悬在刀尖上,死死盯着苏半夏那抹在浊浪中起伏的青色身影。只见她终于挪到石头身边,费力地抓住石头的肩膀,试图将他沉重的身体从石缝里拖出来。但石头的体重加上水流的冲击,让她的动作显得异常吃力。
“过来帮忙!”苏半夏回头喊道,声音被风雨声切割得有些破碎。
陈小串把丫蛋往更高处推了推:“丫蛋!抱紧石头!别动!”然后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再次冲入冰冷刺骨的激流,奋力朝着苏半夏和石头趟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冰冷的河水带走仅存的热量,沉重的阻力消耗着所剩无几的力气。他终于挪到近前,和苏半夏一起,一人一边,抓住石头冰冷沉重的胳膊和肩膀,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拖拽!
“一!二!三!用力!”
浑浊的水流拼命拉扯着石头的身体,像是不甘放弃的恶魔。冰冷的雨水糊住眼睛,陈小串只感觉自己的手臂肌肉在撕裂,骨头在呻吟。苏半夏清冷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吃力的表情,牙关紧咬。两人如同在泥沼中与无形的巨兽角力!
“嗬——!”一声闷吼,两人借着一次水流的短暂回旋,猛地爆发!
噗通!
石头沉重的身体终于被彻底拖离了石缝的钳制,重重地摔在相对水浅一些的泥泞地上,激起一片浑浊的水花。陈小串和苏半夏也因巨大的反作用力,踉跄着向后跌倒,溅了一身泥浆。
顾不上喘息,陈小串连滚带爬地扑到石头身边。触手一片滚烫!石头紧闭着双眼,嘴唇乌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脸上那种灰败的死气更加浓郁。被污水浸泡过的伤口纱布,散发出更加浓烈刺鼻的腐臭味。
“石头!石头你醒醒!”陈小串的声音带着哭腔,用力拍打着石头冰冷的脸颊,却得不到丝毫回应。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难道……难道还是晚了?!
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他的肩膀,是苏半夏。她喘息着,脸色也有些发白,但眼神依旧冷静得可怕。“让开!”她推开陈小串,再次蹲下,动作麻利地解开石头手臂上湿透的、散发着恶臭的纱布。
纱布下露出的景象让陈小串胃里一阵翻腾,几乎呕吐出来!
伤口比之前更加触目惊心!原本被剜掉腐肉的地方,因为污水浸泡和剧烈冲击,皮肉翻卷发白,边缘溃烂的范围明显扩大了,深可见骨!更可怕的是,伤口中心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墨绿色,丝丝缕缕的黑色纹路如同蛛网般向周围的皮肉蔓延,散发着浓烈的腥臭!脓水混合着血污,正从这可怕的创口里不断渗出。
“蛇枯藤的毒被污水激化了!”苏半夏的声音凝重无比,她飞快地取出银针,在石头心口附近连扎数针,又拿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一种散发着奇异辛辣气息的深红色粉末,厚厚地洒在那恐怖的伤口上!粉末接触到溃烂流脓的皮肉,发出“嗤嗤”的轻响,冒出细小的白烟,一股更加强烈、混合着辛辣和焦糊的奇异气味弥漫开来。
“呃……”昏迷中的石头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
“这是‘火蝎粉’,以毒攻毒,暂时压制腐毒蔓延。”苏半夏语速极快,手上动作不停,“但这里不行!水太冷,湿气太重,伤口会继续溃烂!必须立刻找一个干燥、避风、能生火的地方!否则,神仙难救!”
干燥?避风?生火?
陈小串茫然西顾。桥洞己经完全被浑浊的洪水淹没,成了泽国。外面是瓢泼大雨,整个临安城都笼罩在水幕之中。去哪里找?哪里还有他们的容身之处?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串……串哥……”丫蛋不知何时也挪到了旁边,小脸冻得惨白,嘴唇哆嗦着,雨水顺着她枯黄的头发往下淌。她伸出冰冷的小手指,颤巍巍地指向桥洞斜后方,那片被暴雨模糊的、靠近城墙根的荒废区域。
“那……那边……有个破院子……没……没人……他们说……有鬼……”丫蛋的声音充满了恐惧,牙齿咯咯作响,“我……我讨饭的时候……躲过雨……里面……好大的屋子……屋顶……没全塌……”
鬼宅?!
陈小串和苏半夏同时顺着丫蛋指的方向望去。雨幕重重,只能隐约看到一片坍塌的围墙轮廓,几株枯死的老树张牙舞爪,更深处似乎掩映着一栋黑黢黢、如同巨兽匍匐般的建筑影子。荒凉、死寂、阴森的气息,即使隔着雨幕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鬼宅……”陈小串喃喃道,心沉到了谷底。但看着石头那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和伤口上不断蔓延的墨绿色毒纹,再看看丫蛋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小身体,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猛地冲上头顶!
鬼?还能比这冰冷的洪水、比那要命的毒伤、比那八钱银子的阎王债更可怕吗?!
“就去那儿!”陈小串猛地站起身,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他再次咬紧牙关,和苏半夏一起,费力地将石头沉重的身体抬起。这一次,他们甚至顾不上丫蛋,只嘶吼了一声:“丫蛋!跟上!抓紧!”
三人(严格来说是两人抬着一人,一小只踉跄跟着)如同三只落汤鸡,在瓢泼大雨和没过小腿的积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片被临安人视为禁地、传说闹鬼的荒废宅院挣扎前行。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冰冷的雨水带走体温,泥泞的路面吞噬力气。石头的身体越来越沉,伤口散发的腥臭混合着雨水的气息,令人作呕。丫蛋几次摔倒,又哭着爬起来,紧紧抓着陈小串的衣角。
终于,他们艰难地挪到了那片坍塌的围墙缺口。穿过疯长的、几乎齐腰高的荒草,一座破败得不成样子的宅院呈现在眼前。门楼早己塌陷,只剩下半截腐朽的门框。院子里满是瓦砾、断木和厚厚的苔藓。正中的主屋倒是骨架还在,只是屋顶塌了大半,露出黑黢黢的椽子,像巨兽残缺的肋骨。窗户只剩下空洞,像黑洞洞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这几个不速之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尘土味和一种说不出的阴冷死寂。
“进……进里面……”陈小串喘着粗气,和苏半夏一起,几乎是拖着石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湿滑的瓦砾和厚厚的积尘,冲进了那间残破的主屋。
刚一踏入,一股比外面更加阴冷、潮湿、带着浓重腐朽和尘土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激得三人同时打了个寒颤。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从屋顶巨大的破洞和残破的窗棂透进来的、被雨水稀释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屋内狼藉的轮廓——倒塌的房梁、散落的砖瓦、半截腐朽的屏风、翻倒的破桌椅……厚厚的灰尘覆盖着一切,蛛网如同破败的纱幔,在阴冷的穿堂风中轻轻摇曳。
“快!把他放平!”苏半夏环顾西周,迅速指着一处相对干燥、头顶屋顶破洞稍小的角落,那里铺着厚厚的、相对完整的腐朽稻草,似乎是以前乞丐或流民留下的痕迹。
两人合力将石头轻轻放下。苏半夏立刻再次检查伤口,眉头紧锁。火蝎粉暂时压制了毒纹的扩散速度,但伤口的溃烂和石头的持续高烧依旧致命。她飞快地打开药箱,取出更多药粉和干净的(相对而言)布条。
“生火!必须立刻生火!烘干衣服,取暖,还要烧水清洗伤口!”苏半夏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否则寒气入骨,伤口恶化,就真没救了!”
生火?!
陈小串看着这满地湿透的腐朽木头和稻草,再看看屋外依旧滂沱的暴雨,一股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湿柴湿草,怎么生火?钻木?在这鬼地方,连根干燥的小木棍都找不到!
绝望如同这屋内的阴影,再次弥漫开来。
“串哥……”丫蛋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她不知何时在角落里扒拉着什么,小手举了起来,手里抓着一小把暗红色的、干瘪的、细长条状的东西,上面还沾着灰尘。“这……这个……能烧吗?有点……有点香香的……”她抽了抽小鼻子。
陈小串和苏半夏同时望去。
那东西……像干草,又像某种植物枯萎的茎秆……但那股被灰尘掩盖后依旧顽强透出的、极其熟悉的、霸道而独特的辛香气味……
陈小串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擂了一下!
辣椒!干辣椒的枝条!
是之前种在废院里的辣椒苗!它们被暴雨打落、冲走,竟然有一些残枝被水流带进了这个鬼屋,卡在了角落的瓦砾堆里!
虽然辣椒果实早己不见踪影,但这些干枯的枝条本身,就残留着极其浓郁的辣椒素气息!
“能!太能了!”陈小串几乎是扑过去,一把夺过丫蛋手里那几根宝贵的干辣椒枝,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他飞快地扒开那堆瓦砾,果然!下面散落着更多被冲进来的、同样干枯的辣椒枝!数量不多,但足够了!
他像捧着稀世珍宝,迅速将这些干枯的辣椒枝拢在一起,又疯狂地在角落里翻找,终于找到几块相对干燥、腐朽程度较轻的破木板。他将其中的辣椒枝小心地揉碎,让那辛辣的气息更加浓郁地散发出来,然后和干燥的朽木碎屑混合在一起,做成火绒。又用两块稍大的木板做钻板,一根坚硬的断木棍做钻杆。
没有时间犹豫!陈小串跪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双手飞快地搓动木棍!火星在混合着辣椒碎屑的火绒上艰难地跳跃、明灭。
一次,两次……木棍摩擦得手掌火辣辣地疼,汗水(也可能是雨水)混合着灰尘流进眼睛。火星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
“快啊!快燃起来!”陈小串在心中疯狂呐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微弱的火星上!
终于!
一缕极其微弱的、带着辛辣气息的青烟,从火绒中袅袅升起!
紧接着,“噗”的一声轻响!
一点小小的、橘红色的火苗,如同黑暗中诞生的精灵,猛地从混合着辣椒碎屑的火绒中跳跃而出!那火苗带着一种奇异的活力,仿佛被辣椒的烈性所点燃,瞬间就舔舐上了旁边的干燥朽木碎屑!
橘红色的火焰迅速蔓延、变大!一股混合着木头燃烧气息和霸道辛辣香气的奇特味道,瞬间在这阴冷死寂、充满霉味的破败鬼屋中弥漫开来!
火光跳跃着,驱散了角落的黑暗,带来久违的、令人心安的暖意。映照着陈小串布满汗水、灰尘和劫后余生的狂喜的脸,也映照着苏半夏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异。
“有……有火了!”丫蛋惊喜地叫出声,冻得发紫的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她本能地朝着那带来光明和温暖的火焰伸出小手。
火焰噼啪作响,辛辣的香气越来越浓烈,顽强地对抗着屋内的阴冷和腐朽气息。
然而,就在陈小串刚松了一口气,准备将火堆拢得更旺时——
“呜——呜——”
一阵极其怪异、如同女人低泣、又似夜枭悲鸣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幽幽地从这破败主屋的深处、那更加黑暗的角落传来!
那声音凄厉、飘忽、怨毒,仿佛带着无尽的寒意,瞬间穿透了火焰带来的暖意和辛辣的香气,首刺入骨髓!
丫蛋“啊!”地尖叫一声,猛地缩回手,惊恐地扑到陈小串怀里,小脑袋死死埋在他湿透的胸前,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苏半夏霍然起身,清冷的眸子瞬间锐利如刀,死死盯向声音传来的黑暗深处,右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药箱中那柄锋利的柳叶刀。
陈小串也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他猛地抬头,心脏狂跳,望向那火焰光芒勉强触及的边缘地带——那里,只有更加浓重的、仿佛化不开的黑暗。
鬼?!真有鬼?!
火光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他们三人巨大而扭曲的、如同鬼魅般的影子。而那凄厉幽怨的“呜呜”声,并未停止,反而时断时续,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这破败的厅堂之中,带着一种冰冷的恶意,仿佛在黑暗中,正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窥视着他们这几位闯入者,以及那堆散发着奇异辛辣香气的温暖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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