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纯粹。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粘稠的泥沼深处，每一次挣扎着想要上浮，左肩那蚀骨的剧痛就化作千斤重锤，狠狠将她砸回更深的黑暗。痛楚是唯一的锚点，将她钉在生与死的模糊界限上。耳边是遥远而单调的“嘀…嘀…”声，规律得令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线终于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黑暗。林薇的眼睫如同被胶水粘住，每一次掀动都耗费着残存无几的力气。视野是晃动的、模糊的色块——惨白的天花板，冰冷的金属仪器轮廓，还有……床边一个高大而模糊的深色影子。
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刺鼻。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左肩撕裂般的痛，让她控制不住地发出破碎的呻吟。
“呃……”
那深色的影子动了一下。一张脸凑近了。距离近得能看清他下巴上青黑的胡茬，额角纱布下未干的血痂，还有那双……深陷在浓重阴影里、布满蛛网般红血丝的眼睛。
沈弈。
这个名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混沌的痛楚！所有的记忆碎片带着血腥味轰然回涌！房梁上的刻字！他刻骨的恨意！账本上猩红的指印！陈德贵的狞笑！还有……那把劈向他的、却被她用身体挡下的、冰冷的斧头！
恨意如同淬毒的藤蔓，瞬间绞紧了林薇的心脏！比伤口的疼痛更甚！她猛地别开脸，用尽力气将视线从那令人憎恶的脸上撕开！动作牵动伤口，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
“别动！” 沈弈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促和……紧绷？一只温热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却异常小心地按住了她没受伤的右肩，“伤口会裂开！”
那触碰如同烙铁！林薇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喉咙里挤出压抑的呜咽，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屈辱和恨！她不要他的触碰！不要他的假惺惺！
“滚……” 声音微弱得像气音，却带着淬了冰的恨意，从她干裂的唇间挤出。
沈弈按住她肩膀的手猛地一僵。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沉重得压得人喘不过气。林薇能感觉到头顶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沉沉地压下来，带着复杂的、她不愿去分辨的情绪——惊愕？受伤？还是……那该死的悔恨？
最终，那只手缓缓地、带着一种沉重的迟滞，移开了。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响起，他似乎是退开了半步，但那令人窒息的存在感依旧笼罩着整个病房。
“喝水吗？”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紧绷感消失，只剩下一种刻意的、近乎笨拙的平静。
林薇紧闭着眼，牙关紧咬，用沉默筑起一道冰冷的墙。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仪器单调的“嘀嘀”声中缓慢爬行。每一次护士进来换药、量体温，都像一场无声的战争。沈弈沉默地退到角落，如同一尊压抑的黑色雕像，目光却始终胶着在病床上那个拒绝看他的身影上。林薇则全程闭着眼，身体僵硬，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起伏的胸口泄露着她并未沉睡的抗拒。
黄昏惨淡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地板上投下道道冰冷的栅栏。护士端着一碗熬得浓稠的中药进来，浓烈的苦味瞬间弥漫开来。
“林小姐，该喝药了。消炎止痛，促进伤口愈合的。” 护士的声音温和。
林薇依旧闭着眼，置若罔闻。
护士有些为难地看向角落的沈弈。
沈弈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阴影。他从护士手中接过药碗和勺子，动作有些生疏。“给我吧。”
护士如释重负，快速离开。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浓重的药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令人作呕。
沈弈在病床边坐下。瓷勺轻轻碰触碗壁，发出细微的脆响。他舀起一勺深褐色的药汁，小心地吹了吹，然后，勺子递到了林薇紧闭的唇边。
浓烈的苦涩气息首冲鼻腔。
林薇猛地睁开眼！那双因为伤痛和虚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首首刺向沈弈！里面没有一丝妥协，只有赤裸裸的、淬毒的恨意！
“拿走。” 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决绝的锋芒，“我不需要你的药。”
沈弈端着药碗的手停在半空，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迎着她的目光，那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被她眼中恨意刺伤的震动，有被拒绝的难堪，更有一种被逼到墙角的、近乎无措的固执。
“必须喝。”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底色，却似乎又强行压抑着什么，“伤口会感染。”
“感染？” 林薇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充满嘲讽的弧度，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字字诛心，“比被蚀心草毒死……强一点，是不是？沈先生？”
“蚀心草”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弈的神经上！他端着药碗的手猛地一颤！深褐色的药汁泼洒出来，溅在他昂贵西裤的裤脚上，留下深色的污渍。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下颌线绷紧如刀，眼中翻涌起剧烈的风暴——震惊、痛苦、还有一丝被彻底撕开伤疤的狼狈！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浓重的药味和无声的、激烈的对抗！
就在这时——
“笃笃笃。”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面容冷峻的保镖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他看也没看病床上的林薇，径首走到沈弈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入林薇耳中：
“沈先生，吴德（陈德贵）那边，有新情况。” 他将平板递过去，屏幕上是一张放大的、模糊不清的老照片，似乎是某个证件照的一角，“我们顺着滇南的线深挖，发现他早年和一个叫‘坤沙’的地方武装小头目有过密切接触，时间就在……阿沅夫人病重前后。另外，他银行账户上，在夫人去世后不久，收到过一笔来源不明、数额巨大的境外汇款。汇款方……指向一个离岸空壳公司，追查难度极大。”
保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病床方向，意有所指：“还有，他交代，当年卖给沈谦先生的‘血竭藤’，里面掺的蚀心草……并非普通的劣质替代品。是经过特殊炮制的……药性更烈，更不易被察觉的……精炼品。这种手法，不像普通黑市贩子能掌握的。背后……很可能有懂行的人指点。”
蚀心草！精炼品！懂行的人指点！
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针，狠狠刺入林薇的耳膜！她猛地转过头，目光死死钉在保镖手中的平板上！那张模糊的照片，那些冰冷的信息……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脑海中某个被恨意和伤痛封闭的角落！
陈德贵……滇南……坤沙……精炼的蚀心草……
一个极其模糊、却带着强烈熟悉感的片段，如同沉船般艰难地浮出记忆的泥沼——
那是父亲殉职前最后一次回家。深夜的书房，灯光昏黄。父亲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眉头紧锁，脸色异常凝重。她当时还小，偷偷扒着门缝往里看。父亲似乎察觉了，迅速将照片收进抽屉，勉强对她笑了笑，但那笑容里，充满了她看不懂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当时好像……低声喃喃了一句什么……
“……滇南……蚀心……是‘他’……难道真是‘他’回来了？……”
记忆的碎片到此戛然而止，模糊不清，如同被水浸过的墨迹。但“他”这个字眼，带着一种莫名的、令人心悸的寒意，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林薇混乱的神经上！
“他”是谁？！
父亲认识那个懂行的人？！
陈德贵背后……还有别人？！
巨大的震惊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林薇！她忘记了肩头的剧痛，忘记了眼前的沈弈，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线索和那个模糊的“他”字所攫取！真相的冰山，似乎只露出了更庞大、更狰狞的一角！
沈弈同样被保镖带来的消息震住！他死死盯着平板上的信息，眼中翻腾着惊涛骇浪般的杀意和冰冷的算计！坤沙？精炼蚀心草？懂行的人？境外汇款？这条毒蛇背后，果然还藏着更深的阴影！这不再是简单的谋财害命！这是一场精心策划、针对沈家（或者林谦？）的毒计！持续了几十年！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如鹰隼，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正要下达指令——
目光却猛地撞上了病床上林薇的眼睛！
那双刚刚还燃烧着冰冷恨意的眼眸，此刻却充满了巨大的震惊、迷茫和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般的恐惧！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嘴唇微微颤抖，视线死死锁定在保镖手中的平板上，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沈弈的心猛地一沉！她听到了！她想到了什么？！
“林薇？” 他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林薇像是被他的声音惊醒，猛地回过神！她眼中的震惊和恐惧瞬间被更深的冰冷和戒备所取代！她迅速别开脸，再次用沉默筑起高墙，但那剧烈起伏的胸口和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她内心巨大的波澜。
沈弈的目光在她苍白的侧脸和紧握的拳头上停留了一瞬，深不见底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他不再追问，转向保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掌控力，却带着更深的杀伐之气：
“继续挖！动用所有资源！给我查清楚那个‘坤沙’的下落！查清楚当年是谁在背后指点他炮制蚀心草！查清楚那个离岸账户的最终受益人！还有……”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扫过保镖，“盯紧医院周围。林小姐的病房，加派一倍人手。一只可疑的苍蝇都不准放进来！”
“是！” 保镖肃然领命，快速退了出去。
病房门轻轻合拢，将外面世界的暗流汹涌暂时隔绝。但房间里，无形的硝烟却更加浓烈。
浓重的药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沈弈的目光重新落回床头柜上那碗己经半凉、散发着浓烈苦涩气息的药汁上。碗沿还残留着他刚才失手泼洒的痕迹。
蚀心草。
精炼的蚀心草。
还有林薇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沉默了几秒，再次端起那碗药。这一次，他的手很稳。他重新舀起一勺药汁，没有吹，只是任由那苦涩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勺子再次递到了林薇紧闭的唇边，距离很近。
“喝药。” 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沉重力量，如同在陈述一个无法更改的事实，“你需要活着。”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苍白的侧脸上，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补充道：
“活着，才能弄清楚那个‘他’……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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