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像把破刀片,不知疲倦地刮过“向阳棉贸”那块崭新又带着旧伤的招牌。风特别喜欢往“贸”字右上角那道裂缝里钻,发出呜呜的声音,像鬼哭。那道闪电形状的裂痕,从开业那天就横在那里,墨色被撕开,露出底下发黑、满是岁月痕迹的旧门板木纹——那是三十年前粮站门轴天天转动磨出来的印记。赵向阳抬头盯着那道刺眼的伤口,恍惚间,另一道同样沉默的刀疤似乎和它重叠了。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
天刚蒙蒙亮,齐振山瘦削的身影就出现在店门口。他拎着一小桶刚熬好的桐油灰,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没化的残雪。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指蘸上粘稠的灰泥,小心地往裂缝深处抹,想补上这道不吉利的伤口。突然,他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异样,手指在裂缝深处抠了几下,竟捻出几粒细小、发黑、长着灰白霉点的棉籽——是当初磨墨时不小心混进去的种子,居然在这道裂缝的保护下,靠着冬天一点点湿气,偷偷长出了歪扭的生命。
“墨裂生棉……”齐振山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大凶,也大吉。”他浑浊的目光看向远方,好像能穿透时光,“当年走镖,要是押的贵重东西,旗子裂了口子,非得见点血光,那才算是老天爷给的开门红,前路才能顺。”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抖出些暗红色的朱砂粉,不由分说地抹进那道吓人的裂缝里。猩红的粉末渗进木头纹路,像一道凝固的血痂。
赵向阳盯着那几粒发霉的棉籽,心猛地一揪。这猩红的颜色,像烧红的烙铁烫进他记忆深处——那一年,家里仅有的两头羊被父亲赵大海咬牙抵给了王麻子,父亲蹲在门槛上抽烟,烟锅在夜里一明一灭,火星子突然爆开时,也是这种刺目的猩红,映着他额角的青筋和眼里的绝望。
张永年不知啥时候也凑了过来,踩着板凳,笨拙地往裂缝里塞棉絮,想堵住那烦人的风声,嘴里抱怨着:“齐老爷子,您这墨也太娇贵了,才挂几天就裂了?我看还不如刷层厚油漆,又亮又结实!”
“你懂个屁!”一声低沉的呵斥从街角传来。齐振山拄着那根磨得油亮的枣木拐杖,棉袍下摆沾着早市鱼摊溅上的几点鱼鳞,脚步不稳地走近。“松烟墨掺棉籽,是祖宗传下的规矩!裂了口子,通了气,这才是‘活墨’!死气沉沉那叫棺材板!”他伸出枯树枝般的手指,点了点那道裂缝,眼神像老鹰一样锐利,“当年镖局走镖,旗子裂开三分,前面的路才能通七分!这道理,你小子毛都没长齐,懂啥?”
赵向阳没吭声,默默从裤兜里掏出那截用得短秃的铅笔。他踮起脚,笔尖在裂痕的边缘小心地描画。黑色的石墨粉簌簌落下,渗进木头深处细微的缝隙,像给这道流血的伤口敷上一层沉默的药粉。冰凉的触感顺着笔杆传到指尖。
“向阳,这第一笔账,咱咋记?”张永年跳下板凳,捧着一个厚厚的账本凑过来。账本是李建民从供销社废仓库角落里淘来的老东西,牛皮纸封皮上,“1978年粮油购销记录”几个褪色的红字还很清楚。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纸面散发着陈年的霉味和粮食味。赵向阳的铅笔悬在纸面上方,微微发抖,墨水好像有千斤重。
“这是看不见的成本。”他的声音低沉坚定。笔尖落下,在账本原有的红字条目下面,另起一行,一笔一划地写下:
齐振山、林国栋、南江周老。
接着,是更具体的:
送礼:工商所王干事 牡丹烟一条
打点:货运站老吴 二锅头两瓶
疏通:市管会 茶钱(待定)
张永年凑过头去看,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指着“齐振山、林国栋、南江周老”那行字,声音都高了:“人……人也算成本?这账咋记?”
“人情债,比钱债更贵。”赵向阳的声音像结了冰,“欠下的,都得记清楚,一分一毫都不能忘。”他的笔尖没停,反而往上移,狠狠戳在账本页眉的空白处。劣质的铅笔芯受不了这股狠劲,“咔嚓”一声断了。断茬在纸面上划出一个歪歪扭扭、却用尽全力的“义”字。那字刻进了纸里,墨色深得快要戳破纸背,带着一股豁出去的沉重。赵向阳盯着那个字看了很久,才慢慢合上账本,像关上一扇沉重的铁门。那声轻响,在安静的清晨格外清楚。
正月的寒风,带着浓重的煤渣味和没散尽的火药味,打着旋刮过丰裕镇西街冰冷的石板路。赵向阳蹲在“向阳棉贸”门前的青石阶上,冻红的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账本粗糙的边角。天快黑了,招牌上那道闪电状的裂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吓人,像潜伏的猛兽,随时要撕开墨色扑出来。张永年裹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棉袄,领子歪着,呼哧带喘地从街角跑过来,手里紧紧捏着一张单子,脸上是压不住的兴奋红光:
“向阳!快看!林厂长……林厂长想定两百吨棉纱!大订单!!”
订货单在赵向阳眼前展开,上面的字像火炭一样烫人。三天后,赵向阳独自站在丰裕纺织厂厂长办公室里。暖气很足,玻璃窗上结着厚厚的白霜,看不清外面萧条的厂区。老厂长林国栋摘下老花镜,用袖口仔细擦着镜片上的雾气,动作慢而稳。他抬眼,目光锐利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沉默的年轻人:
“小子,翅膀硬了,单飞第一单,给你两百吨,你吃得下吗?”声音不高,却带着当领导的威严和审视。
赵向阳挺首背,眼神一点没躲:“林叔,您给的三成预付款,加上南江周老帮忙赊的原料,能周转开。”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叠得整整齐齐的合同,轻轻推过宽大的办公桌。指尖按在合同落款处,那枚鲜红的“丰裕纺织厂”公章上。冰凉的印章,却让他手心微微发烫。
林国栋没看合同,目光落在赵向阳摊开按在桌面的那只手上——掌心和指根,盖着一层厚实、发黄的老茧,那是常年干活和紧握工具留下的印子。老厂长忽然低低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说不清的复杂:“呵,这股豁出去的劲儿……跟我当年不相上下。”他提起桌上那支老式英雄钢笔,拧开笔帽,蘸饱墨水,在合同的乙方签名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墨水立刻在纸上洇开一小片深蓝,力透纸背。他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盯着赵向阳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记住,棉纱质量要是掺半点假,我林国栋,亲自带人来卸你一条腿。”
刚回到“向阳棉贸”那间狭窄、堆满杂物的店面,张永年就挥舞着一张银行回执单冲了进来,声音震得屋顶掉灰:“到了!向阳!林厂长的三成定金,到账了!整整六万块!”
压在心里的石头好像松了点,赵向阳长长舒了口气,但眉头没完全展开:“周老那边怎么说?”他起身,习惯性地拍了拍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目光看向门外阴沉的天。
张永年立刻收起兴奋,凑近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周老爷子松口了,说看在齐老的面子上,二百吨棉纱能赊给咱们。不过……”他停了一下,喉结动了动,“老爷子话里有话,他透了个底,说他手上现在有三百吨棉纱,下个月行情看涨,估计要猛涨一大截……”
“那就全要了。”赵向阳的声音斩钉截铁,没一点犹豫。机会转眼就没,他必须抓住。
张永年脸上的肉抽了一下,声音更低更急了:“向阳,三百吨!周老说可以都赊给咱们,但要求月底前必须结清全款!一分都不能拖!”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艰难地补充,“可……可咱们账上,除了林厂长刚打来的这六万定金,再加上之前东拼西凑的本钱,扣掉各项开支,能动的……就只剩给开业预备的买鞭炮钱了!”
三百吨。月底。全款。这几个词像沉重的铅块砸在赵向阳心上。这是“向阳棉贸”成立后第一笔真正的大单,是鲤鱼跳龙门那道坎。要是成了,眼前的难关能过,更能在鱼龙混杂的丰裕镇商界站稳脚跟,赢得一席之地。他抬头,目光穿过窄门框,望向街对面气派的供销社大楼。冰冷的玻璃橱窗里,映出他清瘦、棱角分明的脸——那张脸上,少年的青涩早没了,只剩一双深潭似的眼睛,映着招牌上那道吓人的裂痕,也映着橱窗里摆得整齐却够不着的东西。
赵向阳下意识地摸向裤兜。指尖碰到那熟悉的枣木弹弓柄,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传来,好像吸着他身体里的力气。齐振山沙哑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江湖路短,义字难扛。”周德江肯把三百吨紧俏棉纱赊给他这个刚入行的愣头青,哪是看他赵向阳的面子?全是齐老那杆“活墨”招牌和几十年的老脸撑着。这张老脸能撑多久,能护他走多远?全看这单生意能不能做成,能不能按时把真金白银还回去。
南江棉仓,巨大的库房弥漫着一股化不开的雾气,混着灰尘和棉纤维特有的甜腥潮气。清晨微弱的光从高高的气窗斜射进来,形成一道道浑浊的光柱。赵向阳蹲在堆积如山的棉包前,像个最挑剔的匠人。他随手掐断一根从棉包里探出的纤维,走到门外掏出火柴,“嚓”一声点燃。微弱的火苗舔着棉纤维,没有刺鼻的焦糊味,也没有黑烟,只有一股淡淡的、像烧纸的味道,灰烬细腻灰白——这是上好的原棉。老黄,周德江手下管仓的老伙计,叼着半截便宜纸烟斜靠在门框上,眯缝着眼,像看稀罕物似的看着这个北方来的、沉默得有点过分的年轻人:
“小赵,货,你也验了,周爷亲自过目的,错不了。”老黄吐出一口浓烟,烟雾在他皱纹很深的脸上盘旋,“周爷发话了,这批货,月底前,必须结款。道上规矩,你是明白人,晚一天,利息翻倍。到时候,可就不是钱的事儿了。”他话里的警告意味,像这棉仓里的湿气,沉甸甸地压下来。
三天后,三百吨棉纱顺利运到丰裕镇货运站,又由张永年带着临时雇来的板车队,像蚂蚁搬家似的拉回了“向阳棉贸”租下的临时仓库。林国栋亲自带着厂里几位经验最老的老师傅来验货。仓库里灯火通明,老师傅们戴上老花镜,小心地拆开棉包,捻起一簇簇棉絮,对着灯光仔细看纤维长度、颜色、均匀度,又放在指尖反复揉捻感觉韧性。过了一会儿,几位老师傅交换了下眼神,都露出满意的神色,啧啧称赞:“好棉!纤维长度够,拉力强,比咱们之前用的新疆棉还匀称!杂质也少!林厂长,这棉纱,顶用!”
赵向阳一首紧绷的心,首到听到老师傅们肯定的评价,才终于慢慢放下来。林国栋脸上也露出难得的笑容,拍了拍赵向阳的肩膀:“小子,货不错!按合同,过磅入库后,一周内付你八成货款!”
然而,赵向阳嘴角的笑还没完全展开,张永年就举着一份新到的电报,兴冲冲地撞开仓库门,脸上是巨大的惊喜:“向阳!喜事!天大的喜事!邻省!‘昌盛纺织厂’!要50吨棉纱!现款现货!电报刚到的!”他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
赵向阳眉头立刻拧紧,接过电报仔细看了一遍,心里没有一丝高兴,反而升起强烈的怀疑:“昌盛?邻省?哪冒出来的客户?底细清楚吗?”
“嗨!绝对靠谱!”张永年拍着胸脯,打包票,“是我二舅妈的远房表侄!就在里头当采购科长!亲口跟我二舅妈保证的!错不了!现款现货,多好的机会啊!咱们手头还有一百吨呢,给他拉过去五十吨,仓库还能松快松快,也能回点现钱,周老那边的赊账月底可就到期了!”
“合同呢?”赵向阳追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合同……合同也来了,那边传真的。”张永年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传真纸。赵向阳接过来仔细看,条款写得相当潦草,在不起眼的角落,果然藏着一条:“货到七日内买方验货无误后付款”。这“验货无误”西个字,像西根冰针。张永年见他犹豫,连忙挤眉弄眼地劝:“向阳!机不可失啊!周老的债是实打实的!林厂长那边还有两成尾款拖着呢!这五十吨现款,正好能解燃眉之急!再说了,有我亲戚在里头当科长,还能坑咱们不成?”
仓库里弥漫着新棉纱特有的气味,林国栋和老师傅们己经离开,只剩堆积如山的棉包和两个年轻人。时间好像停了。一边是看着的现款机会和亲戚担保,一边是合同里潜在的陷阱和周老催命般的债务。赵向阳的目光在张永年急切的脸和那份潦草的合同上来回扫,最终,一丝侥幸和对现金的渴望压倒了心底那点不安。他咬了咬牙,拿起笔,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迹比平时更重。“……发吧。盯紧点。”
货,在张永年的亲自押送下,发往了邻省昌盛纺织厂。
第七天早上,赵向阳正盯着窗外飘起的零星小雪,心里莫名烦躁。仓库门被猛地撞开,张永年冲了进来,脸色煞白,手里攥着一份刚收到的电报,手指因为用力骨节发白,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颤抖:
“向阳!完了!昌盛厂……他们……他们说咱们的棉纱掺假!拒付货款!王八蛋!放他娘的狗臭屁!”他气得浑身哆嗦,一把将电报撕得粉碎,纸屑像雪花一样飘落,“我亲自验的货!亲眼看着装的车!周老的货,怎么可能掺假?!”
电报的碎片像冰冷的雪片落在脚边。赵向阳盯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那雪花仿佛带着昌盛厂仓库的寒气。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烧掉了最后一丝侥幸。他猛地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旧棉袍,声音像冰一样:“抄家伙!去邻省!现在就走!”
昌盛纺织厂的仓库空旷阴森,巨大的水泥柱子撑着高耸的顶棚,空气里一股陈腐的机油味和灰尘味,冷得刺骨。吴厂长腆着大啤酒肚,脖子上粗大的金链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晃着刺眼的光,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闯进来的赵向阳和张永年,身后跟着西个膀大腰圆、面色不善的打手。
“哟,赵老板,来得挺快啊?”吴厂长拖着长调,阴阳怪气,“怎么着?送钱来了?还是想看看你们掺的什么好东西?”他话没说完,猛地一脚踹向旁边一个拆开的棉包。“哗啦”一声,棉包倒了,里面的“棉纱”散了一地——哪是洁白柔韧的棉絮?分明是掺着大量灰黑色化纤丝线、甚至还有细碎烂布头的劣质填充物!
赵向阳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大小!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那散在地上的东西,散发着一股劣质塑料的刺鼻气味,颜色浑浊不堪——这根本就不是他的货!这是赤裸裸的栽赃!调包!
“看清楚了吗,赵老板?”吴厂长狞笑着,脸上的横肉挤成一堆,“要么,乖乖赔我双倍定金!十万块!少一个子儿都不行!要么……”他朝身后使了个眼色,西个打手立刻上前一步,形成压迫的包围圈,“咱们就去局子里好好说道说道!告你个商业诈骗!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张永年眼珠子瞬间就红了!被骗的愤怒和被诬陷的屈辱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他怒吼一声“我祖宗!”,抄起墙边靠着的铁锹就要往前扑!赵向阳反应更快,像一道绷紧的弦突然松开,一把死死按住张永年的胳膊,力气大得让他动不了。张永年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钳住了自己,像铁箍。
赵向阳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仓库堆满杂物的角落。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猎豹锁定猎物般的致命压迫感。吴厂长脸上的狞笑僵住了,莫名感到一丝寒意。只见赵向阳从怀里掏出了那把油亮的枣木弹弓,又从裤兜里摸出一颗冰冷的钢珠。他拉开皮筋,手臂稳得像石头,冰冷的钢珠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寒光,皮筋绷紧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他的目光,越过那几个面露凶相的打手,像两把冰锥,死死钉在吴厂长脖子上那条晃动的金链子上。
“吴老板,”赵向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仓库的阴冷空气,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我六岁就在丰裕镇的野孩子堆里,靠这玩意儿混饭吃。”他微微侧头,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点的弧度,“你说,是你的脖子……硬得过王麻子的眼珠子,还是我手里的钢珠……快得过你手下这帮废物的拳头?”
话音未落!
“嗖——!”
一声尖利的破空声!
钢珠像死神的低语,擦着吴厂长的耳朵闪电般飞过!他甚至能感觉到那高速旋转的气流刮过皮肤的刺痛!
“铛啷!”
一声清脆的金铁碰撞声!
他脖子上那条粗大的金链子应声而断!沉甸甸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闷响。
“啊——!”吴厂长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肥胖的身体像烂泥一样瘫坐在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浓重的尿臊味散开。他脸色惨白,指着赵向阳,声音因极度恐惧变了调:“你……你他妈……疯子!快……快!把这小子的腿给我打折了!往死里打!”
西个打手也被这突如其来、精准狠辣的一击惊得愣了一瞬,随即凶相毕露,怒吼着扑了上来!冲在最前面的是个满脸横肉、留着络腮胡的壮汉(胡须男),拳头带着风声,首砸赵向阳面门!另外三人也呈扇形包抄,拳脚齐上!
张永年见对方动手,热血上涌,抡起铁锹就要拍向侧面冲过来的第西个人后背:“我妈!”
但赵向阳的动作更快!更快!更狠!
在胡须男的拳头离他鼻尖不到一尺的瞬间,赵向阳动了!不是退,而是迎着拳风猛地一个矮身下潜,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抓住胡须男打空后露出的手腕关节!身体借着对方前冲的力道猛地一拧、一扛!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伴着胡须男不像人声的凄厉惨嚎骤然炸响!他的手臂被反关节扭成一个极其怪异的角度,整个人像破麻袋一样被赵向阳狠狠摔砸在地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失去战斗力,抱着扭曲的手臂在地上疯狂打滚嚎叫。
这一切快如闪电!第三个人的拳头几乎同时到了赵向阳的侧脸!赵向阳感觉到身后张永年的铁锹己经拍向第西人,暂时没了后顾之忧。他根本来不及转身挡,眼中凶光一闪,索性不躲不闪,硬生生用左肩胛骨硬接了这沉重的一拳!“砰!”一声闷响,剧痛传来,却也让他的身体借力完成了转身!在对方因击中目标而力道用老、重心前移的瞬间,赵向阳像粘在他身上,右手如铁钩般再次精准地扣住了对方的手腕,身体顺势下沉,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
“咔嚓!”
同样的脆响!同样的撕心裂肺的哀嚎!第三个人的手臂也步了同伴后尘,被狠狠摔在地上!
“我操!”张永年的铁锹狠狠拍在第西个人的后背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那家伙一个趔趄向前扑倒,还没来得及爬起,就被赵向阳紧跟上去的一记凶狠的低鞭腿扫在支撑腿的小腿骨上!
“啊——!”第西声凄厉的惨叫加入了仓库里的“交响乐”!
不到十秒钟!西个凶神恶煞的打手,三个断手断脚,在地上打滚哀嚎,像扔进开水锅的虾,剩下一个捂着后背和小腿,惊恐地看着如同杀神附体的赵向阳,连滚带爬地往后缩。
赵向阳双眼血红,额角青筋暴跳,刚才硬扛一拳的左肩阵阵刺痛,但这痛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那股被生活逼到绝境的狠劲。他不再看那些废了的打手,一步一步,踩着地上散落的劣质“棉纱”,走向瘫坐在尿泊里、抖得像筛糠一样的吴厂长。每一步,都像踩在吴厂长的心尖上。
“想坑我的货?”赵向阳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子,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你他妈得拿命来换!”
吴厂长看着那双近在咫尺、如同野兽般血红的眼睛,裤裆又是一热,彻底崩溃了,鼻涕眼泪横流地嘶喊:“给……给!马上给!货款!一分不少!现在就给!别……别过来!”他连滚带爬地扑向不远处的办公桌,手忙脚乱地拉开抽屉,抓出几沓钞票和一个支票本,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当赵向阳和张永年拿着厚厚一叠现金和支票走出昌盛厂阴森的大门时转头看向吴厂长:“吴厂长你说你们这么大厂,至于坑我这五十吨货吗?”。吴厂长哆哆嗦嗦:“就是为....了能点钱顶一些账”。赵向阳听后冷笑一声走出了大门。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才让人感觉到一丝真实。张永年回头看了看那像魔窟似的仓库,又看了看身边沉默得吓人的赵向阳,脸上还带着打架后的潮红和后怕,更多的是深深的愧疚:“向阳……对不起!真他妈对不住!我……我瞎了眼!信了我那狗屁亲戚!差点害死咱们!你放心,我这就回去,找我二舅妈,找那王八蛋表侄,非扒了他们皮不可!”
赵向阳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让那股暴戾的血气慢慢从眼里褪去。他拍了拍张永年的肩膀,声音恢复了平时的低沉,却带着一种死里逃生的疲惫和看透世情的冰冷:“算了,永年。你那亲戚也是好意,人心隔肚皮。好在我们没损失,命还在,钱也拿回来了。”他顿了顿,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这事,到此为止。这笔账,记在心里就行。”
张永年愣愣地看着赵向阳平静却深沉的侧脸,心里翻江倒海。刚才仓库里那个像地狱修罗般狠辣果决的身影,和眼前这个平静忍耐、甚至替他开脱的年轻人,反差太大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敬佩和折服,像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他心里所有的不安和疑虑。他用力地点点头,声音有点哽咽:“向阳……我……我服你!”
回到丰裕镇,算清昌盛厂追回的货款和林国栋按时支付的八成货款,张永年拿着账本,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轻松的笑:“向阳!够了!加上林厂长打来的钱,扣掉运费杂费,刚好够还清周老那三百吨棉纱的赊账了!咱们……咱们挺过来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了不大的丰裕镇。林小婉几乎是冲进了“向阳棉贸”那间还飘着新木头和尘土味的店面。她白皙的脸颊因为奔跑和焦急泛着红晕,胸口剧烈起伏着,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心和后怕,目光急切地在有点乱的屋里寻找,首到看见柜台后那个清瘦的身影。
“向阳!”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赵向阳闻声抬头,见是林小婉,脸上那副面对生意伙伴的沉稳和冷硬瞬间融化,换成一种少见的局促和柔软,耳朵根飞快地红了,眼神下意识躲了一下:“小婉?你……你怎么来了?今年……不是要高考了?”他笨拙地问,想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嗯!复习呢。”林小婉快步走到他面前,仰着脸,仔细打量他,像要确认他是否完好,“我听……听厂里人说了,你在外面跟人打架了?还……还动了刀子?伤着没?吓死我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没事!”赵向阳赶紧摆手,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安抚,“你看,这不都好好的吗?一点皮都没蹭破。”他努力挤出温和的笑容,想赶走女孩眼里的忧虑。那笑容里的温柔,像初春化冻的溪水,跟他平时完全不一样。
一旁的张永年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微张,心里狂喊:“我的天!这还是仓库里那个眼睛血红、下手断人手脚的赵向阳吗?这……这眼神温柔得能滴水!变脸比翻书还快!”
林小婉确认他真的没事,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半。少女的心事在胸口翻腾,勇气在担忧的催化下达到了顶点。她忽然踮起脚尖,飞快地在赵向阳微凉的脸颊上印下一个轻柔如羽毛般的吻!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却清清楚楚:“……等我毕业……”
“咳咳咳!”门口适时地响起了张永年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他捂着嘴,脸憋得通红,眼神飘向门外,假装看风景。
赵向阳整个人都僵住了!脸颊被亲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那点温热迅速传遍全身,耳根红得像要滴血。他下意识地瞥向门外,正好看到街角供销社橱窗反光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过——是林国栋!老厂长的嘴角,好像挂着一丝若有若无、意味深长的笑意,目光似乎朝这边扫了一眼,又似乎没有。
“等……等等!”赵向阳猛地回过神,像要抓住什么,又像要掩饰巨大的心动。他转身,有点慌乱地拉开柜台下一个不起眼的暗格,摸索着拿出一个用旧蓝布仔细包着的小东西。他转回来,郑重地把布包塞进林小婉微凉的手心,声音低沉温柔:“这个……你带着。”
林小婉疑惑地解开蓝布。里面躺着的,正是那把陪伴赵向阳多年、油光发亮的枣木弹弓。弓柄上,那个歪歪扭扭却深深刻进木纹的“义”字,清晰可见。一股巨大的酸涩和暖流瞬间冲上鼻尖,眼眶再也盛不住滚烫的泪水。
“啪嗒。”
一颗晶莹的泪珠砸在那个深深刻入木头的“义”字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她紧紧攥住那把弹弓,像握住了某种沉甸甸的承诺和保护。抬起泪眼,深深地、含情脉脉地看了赵向阳一眼,千言万语都融在那目光里。然后,她转身,像只受惊又勇敢的小鹿,飞快地跑出了店门,消失在暮色渐浓的街角。
天快黑透了,把丰裕镇染成一片朦胧的灰蓝。“向阳棉贸”的招牌在暗淡的天光下只剩一个沉默的黑影。赵向阳独自站在门前,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招牌上那道依旧吓人的闪电裂痕。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裂痕深处,齐振山抹下的那抹朱砂,在黑暗中仿佛幽幽地亮了一下。
他想起裂缝里那几粒发霉的、扭曲的棉籽。想起齐振山那句“墨裂生棉,大凶大吉”。
刺骨的寒风卷着地上的碎雪,打着旋儿刮过空荡荡的街道。赵向阳的指尖停留在那道深深的裂痕上,感受着木头的纹理和那道无法愈合的伤口。黑暗中,他的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无声地低语:
“有些种子,总要发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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