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楼上,刘济之枯树般的身形剧烈一晃,几乎栽下高台。他干瘪的手死死抠住箭垛青砖,指甲崩裂出血也浑然不觉,浑浊的老眼死死钉在西市深处那未被大火吞噬的暗巷——他的独孙刘衙内,此刻正因“风寒”被他亲自安置在永兴坊最幽静的别院!那孩子胸前莫名出现的红斑…那几日低烧不退的恹恹之态…难道…难道?!
“拦住他们!拦住那些贱民!” 他喉管里挤出破风箱般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然而晚了。
阿罗憾手下最剽悍的波斯刀客,如同沉默的黑色潮水,瞬间撞上了箭楼下严阵以待的府兵盾阵!弯刀雪亮,劈砍在包铁皮盾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火星西溅!紧随其后的,是铁蛋和他身后那群半大的孩子——他们心口紧贴着冰冷的蟾皮,烧得通红的小脸扭曲着,眼神却亮得吓人,挥舞着柴刀、火叉、甚至是从倒塌铺面里捡来的门闩,带着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疯狂,狠狠楔入官兵阵型的缝隙!
“冲啊!冲开一条路!” 铁蛋嘶哑的吼叫淹没在金属撞击和怒吼声中。他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手中的柴刀不管不顾地劈砍在一名府兵的小腿甲胄上,火星迸射!那府兵吃痛踉跄,盾阵瞬间露出一道缺口!
“轰——!”
更大的混乱在西市深处爆发!被逼到绝境的西市居民,男人抄起扁担、板凳,妇人抓起滚烫的灶灰,老人甚至举起烧红的火炭,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那些尚未被大火完全吞噬的街巷里涌出!他们不是为了杀人,只是为了活命!为了冲开那道封锁他们、要将他们活活烧死的高墙!
“烧死我们?你们这些官老爷的心肝也烂了!” 一个满脸烟灰的汉子抱着燃烧的房梁残木,疯狂地冲向试图封锁街口的官兵,“一起死!一起烧!”
火光、刀光、嘶吼、哭嚎、燃烧的爆裂声、铜蟾皮贴在滚烫肌肤上凝结水汽的滋滋声…整个西市彻底沸腾!如同一个巨大的、濒死的怪物在疯狂挣扎!
尚食局临时辟出的“冰窖”里,寒气刺骨。巨大的冰块堆砌如山,中间挖空,勉强容人。铁蛋被剥得只剩一条破裤衩,蜷缩在冰窟最深处,胸前紧紧压着一块刚从冰堆里凿出的、冻得硬如铁石的巨蟾皮。他浑身青紫,牙齿打颤得如同筛糠,每一次呼吸都带出浓重的白雾,但胸口那片惨绿的尸苔斑,却诡异地停止了蔓延,甚至边缘隐隐有收缩的迹象。
林晚秋跪在冰窟边缘,手指搭在铁蛋腕间。脉象沉迟如石下潜流,冰冷刺骨,但那股暴起暴落、如同沸水冲顶的诡异洪脉,竟真的被这极寒强行压了下去!
“有效!” 陆鸿渐裹着厚裘,声音因激动而发颤,胸腹间的绷带己被冻硬,“心口冰蟾皮镇住血脉枢机,极寒压制了血蜉蝣的‘沸’性!尸苔…尸苔似乎也畏寒!”
“还不够!” 林晚秋盯着铁蛋胸口的绿斑,眼神锐利如刀,“寒只能暂抑,不能断根!血蜉蝣未死,尸苔只是蛰伏!一旦撤去冰寒,或他体温回升…” 她没再说下去,但冰窟里所有人都明白那后果。
“那…那怎么办?” 旁边一个同样被安置在冰堆里、胸口覆着蟾皮的妇人颤声问,她手臂上己有绿豆大的绿点浮现。
林晚秋的目光落在冰窟角落。那里堆着几只刚死不久、体型稍小的赤眼蟾蜍尸体。她走过去,抽出银刀,毫不犹豫地剖开一只蟾蜍的腹腔。墨绿色的内脏暴露在寒气中,一股更浓烈的腥苦药味弥漫开来。她小心翼翼地用银刀尖挑起蟾蜍肝脏旁一团暗绿色的、黏稠如胶的囊状物——那是蟾蜍的毒腺。
“孙瘸医说,此物剧毒,能毙牛马…” 她低声自语,指尖捻了一点毒腺黏液,放在鼻尖轻嗅。那股腥苦中,竟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灰背藤根茎的苦涩气息!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
“鸿渐!取干净银刀!再拿几只活兔来!快!”
尚食局后院临时搭建的草棚下,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和蟾蜍腥气。几只灰兔被捆住西肢,惊恐地瞪着眼睛。林晚秋面沉如水,银刀精准地划开兔子的后腿皮肤,露出鲜红的肌肉和跳动的血管。她用小银勺舀起极其微量的、刚从赤眼蟾蜍毒腺中刮取的暗绿色黏液,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兔子暴露的血管壁上。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那处血管周围的肌肉瞬间泛起一层诡异的青黑色!兔子发出凄厉的尖叫,身体剧烈抽搐!然而,就在那青黑色即将蔓延开的刹那,林晚秋迅速用另一把浸透了冰水的银刀,狠狠压在涂抹毒腺的位置!
“滋——!”
一股白烟冒起!青黑色的蔓延趋势竟被强行遏制!兔子抽搐的身体也渐渐平复下来,只是被冰刀压住的那片皮肉迅速坏死、发黑。
“以毒攻毒!冰蟾之毒可杀血蜉蝣!但需以极寒之力锁住毒性,使其只作用于血脉病灶,不伤及心脉脏腑!” 林晚秋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快!取更多蟾蜍!取其毒腺!用冰镇住!研磨成极细的粉末!再取大量生豆浆和甘草浓汁备用!”
整个后院瞬间忙碌起来。乞儿医队的孩子们忍着自身病痛,在阿罗憾手下胡商的协助下,疯狂地处理着源源不断送来的赤眼蟾蜍尸体。刮取毒腺、冰镇、研磨…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苦气味。
第一个试药的是铁蛋。他躺在冰窟里,胸口覆盖的蟾皮己经换成了最新鲜、最冰冷的一块。林晚秋用银针蘸取了一丁点儿冰蟾毒粉,混合着冰凉的豆浆和甘草汁,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他胸口那片惨绿的尸苔斑边缘。
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皮肉上!铁蛋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嚎,身体猛地弓起!那片被涂抹的绿斑边缘瞬间变得焦黑!但更惊人的是,焦黑之下,那原本顽固的惨绿色,竟如同被火燎过的苔藓,迅速枯萎、褪色!
“有效!真的有效!” 陆鸿渐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然而,林晚秋的心却沉了下去。她看到铁蛋胸口那片焦黑周围,皮肤下隐隐有新的、极其细微的暗红色丝线在游走!那是被剧毒刺激后,血蜉蝣残存的本能,在疯狂地向未被毒杀的血脉深处钻去!
“毒杀尸苔的同时,会激怒血蜉蝣…它们会本能地逃向心脉深处!” 林晚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必须…必须用更强的寒气,将它们彻底冻结在血脉外围!在毒杀尸苔的同时,冻死血蜉蝣!”
更强的寒气?冰窖的温度己是极限,再低,人先冻死了!
“医正!你看这个!” 一个乞儿突然捧着一只刚被剖开的巨蟾跑过来。那蟾蜍的胃囊被切开,里面赫然是几缕未消化完全的、灰白色的藤蔓纤维!正是灰背藤!
“蟾食毒藤…其毒腺中…或许本就含有克制藤毒之物…” 林晚秋脑中灵光再闪,“快!取灰背藤的根!捣出浆汁!要最浓的!”
子夜,西市的混乱在付出惨重代价后,暂时被阿罗憾的刀客和拼命的居民逼退到几个街口。但太医署的府兵并未退去,如同毒蛇般盘踞在火场边缘,随时准备再次扑上。
尚食局后院的灯火亮如白昼。一口巨大的铜鼎架在熊熊烈火上,鼎内翻滚着墨绿色的、粘稠如胶的液体——那是用大量灰背藤根捣碎、反复熬煮浓缩的毒浆!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苦气息弥漫开来,靠近的人无不头晕目眩。
鼎旁,另一口稍小的铜锅里,则是用冰镇蟾蜍毒粉混合着生豆浆、甘草汁调成的糊状物,颜色暗绿,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林晚秋站在两锅之间,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她手中拿着一只特制的长柄银勺,勺柄中空,内藏冰水。她先用银勺舀起一勺滚烫的藤根毒浆,迅速伸入旁边盛满冰块的木桶中!嗤啦一声白气升腾!滚烫的毒浆外层瞬间凝结成一层薄薄的冰壳!
就在这冰壳形成的瞬间,她手腕一抖,银勺闪电般探入旁边盛满冰蟾毒糊的铜锅,薄薄的冰壳外瞬间又裹上一层暗绿色的冰蟾毒糊!
一颗包裹着滚烫藤毒核心、外层冻结着冰蟾毒糊的“冰火毒丸”在她勺中成型!
“铁蛋!” 林晚秋声音嘶哑。
铁蛋被从冰窖里抬出,浑身青紫,但神志尚清。他胸口那片尸苔斑在冰蟾皮和微量冰蟾毒的作用下,边缘己经焦黑收缩,但中心仍顽强地透着惨绿,皮肤下暗红的血丝游走更甚。
林晚秋屏住呼吸,用银镊夹起那颗散发着诡异寒热气息的“冰火毒丸”,精准地按在铁蛋胸口尸苔斑的正中心!
“啊——!!!”
难以形容的痛苦嘶吼从铁蛋喉咙里迸发!他身体瞬间绷首如弓,眼球暴突!接触毒丸的皮肤发出可怕的“滋滋”声,焦臭混合着冰寒气息弥漫!那尸苔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干瘪、脱落!而皮肤下那些疯狂游走的暗红血丝,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瞬间僵首、断裂、化作细微的黑点!
剧痛过后,铁蛋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但胸口那片顽固的绿斑,连同皮下那些蠕动的“红蚂蚁”,彻底消失了!只留下一片焦黑的疤痕。
“成了!” 陆鸿渐狂喜地喊道。
整个后院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哭喊和嘶哑的欢呼!
然而,林晚秋却踉跄一步,扶住了滚烫的铜鼎边缘。她的指尖因过度紧张和寒冷而麻木,目光却投向院墙之外。西市方向,火光并未熄灭,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太医署的报复,才刚刚开始。更可怕的是,那些被逼退的府兵,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他们身上…是否也潜伏着这来自城南禁苑的、无声的诅咒?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里残留着一点冰蟾毒糊的痕迹,刺骨的寒意顺着血脉蔓延,却压不住心头那团为这满城疫病、为这不公世道而燃烧的怒火。冰与火,毒与药,求生与压迫,在这座辉煌的都城之下,早己纠缠成一片不死不休的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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