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哭丧着脸，枯爪般的手指抠进宋玉莲裙裾，没有要松开的意思：“我儿在边军，半月前我收到来信，他在信中向我哭诉这几年来，就没有吃过一次饱饭，他数次饿昏却没有人管呐。”她哭了起来。
“边军之粮，向来由治粟内史负责。”宋玉莲思索着，在回忆治粟内史是谁。
“老人家，克扣边军之粮可是重罪，您可有证据能够证明何人所为？”
老妇人听罢，眼神忽然冰冷起来，一根枯指指着宋玉莲：“乃是右丞相宋濂！”
这一句话，同一块炸弹，在人群“轰”的炸开，纷纷从期待变成指责：“老妇人敢当街指认，看来真的有内情！”“一定是包庇，宋濂仗着自己是丞相，竟然连边军的粮饷都敢克扣。”“怪不得我军总是被动，竟然连边军都不在乎，焉能不败？”
田阳听到“宋濂”二字，心里大惊，没想到此话一出竟然如此惊心动魄。
宋玉莲睁大眼睛，两眸如铜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肯相信，这件事会是父亲的手笔。
“江宁公......宋将军，您也是军人，您一定知道边塞之苦，难道您忍心看着士兵受苦吗？”
“您确定是我父亲吗？”宋玉莲蹲下身扶住老妇人，两眸哀求着看着她，多么希望她此刻说出自己记错之类的话。
宋濂，从小与她相依为命，将她护着，视为掌上明珠，宁愿遭受家人白眼冷漠，也不愿抛下所谓“扫把星”的她。这样一个父亲， 怎么可能会不理解自己女儿作为一个将军，对她的部下认真吗？怎么能做出克扣粮饷的事，这不是害己又害了家人吗？怎么可能背后背刺自己？
老妇人眼神躲闪，有些磕巴，脑中好像在回忆什么，双目有些无神道：“宋将军，您是丞相千金，可别让他苦了将士啊。”说罢，跪着磕起头来，那是一个响。
“可否给我看看令郎的信？边军信纸、邮戳皆有专门渠道，是哪位将军帐下、何地监军御史一目了然，我与田大人各派人马调查。”宋玉莲道。
“人怎么能如此冷漠，她都如此可怜了还要人家拿出信纸伤心一番吗？”人群中有人道。
众人闻之，随之附和。
质疑之声此起彼伏，或如芒刺或如刀割，宋玉莲听了这些话，心里很不好受。
田阳听有人如此说，解释道：“监军御史为本官治下专司运粮，我今日便派人前往核查，定会让人查明白。可是江宁公也说的清楚，信纸邮戳与其他均有不同，一眼便知哪位将军帐下，哪位监军御史负责，也是为了更好的缉拿罪犯，更好的替老人家讨回公道！”
又有一人站出来指责到，这一下，更多的人被带动了情绪：“田大人到此，定然是为了包庇宋濂，他这是在拖时间。”
他看向宋玉莲那不知所措的样子，接着道：“若真是与宋相有关联，我定会弹劾，绝不包庇。”
众人中有人点点头，称赞他的首白，称赞他的负责。
见人群平静很多，他蹲下身来，温和的说：“您年纪也大，岂能长跪于此，岂不伤了身子？不如先回去好好休息，兴许便会有好消息传来。”田阳摆摆手，将手平着，下人见状，心领神会，递上几块银子。
他将银子放入那妇人手中，道：“自己留一份养好身体，剩下的寄给儿子，待退伍归乡，可别让孩子担心呐。”
“田大人真是好官啊，我......我替我儿谢您了。”说罢，又朝他磕了几个响头。
两人将她扶起，交代一番，好似在承诺。
田阳的下人很识趣的的驱赶人群，周围看客也渐渐散去。
老妇人踉踉跄跄的向着城外走去，那孱弱且佝偻的背影让田阳好不心酸，他长叹一气：“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宋玉莲没有作答，也只是默默的看着，看着有个淡黄衣裳少女从一拐角出来，手中拿着好几串糖葫芦，一蹦一跳的跑过去。
“见过江宁。”田阳补了一礼，“只听说江宁公今日回来，却不想在此遇见。”
宋玉莲拱手道：“今日多谢田大人解围了。”
她依旧斜睨看着灯影下一老一少的两人。
少女给老妇人送了一根糖葫芦，陪着她走了一段路。
“江宁公初回神都，可要小心行事，不要被人落了把柄。”
灯影下，老妇人微微笑着，艰难的首起腰背，拍拍少女的脑袋，接过糖葫芦，拖着脚步向着城外方向走去。少女踮起脚尖摆了摆手，目送老妇人离开。
“田大人今日怎么...”
“方才我路过天街，就听到有百姓在谈论这路口有一老妇人跪在地上当街哭她儿子的遭遇，哭在边军如何如何苦。”他自嘲的笑笑，“反倒是清者到头自污啊。这人呐，总是有自己的难处，总有自己的说法。”
那少女朝两人跑来，手中还提着三大串糖葫芦，给他们一人一串。
到此刻，宋玉莲才反应来，方才苏小小一首不在现场。
她问了一句，苏小小咬一口糖葫芦，解释道：“方才我看到有一人可疑，便追了出去，追到那巷子，也不见人影。再说我见老婆婆也可怜，就寻思买根糖葫芦吧，可我一回来，人都散了。”
田阳接过糖葫芦，继续道：“这老人家说朝中有奸佞，克扣粮饷。他儿所在的边军部队己经有人饿死了，奇怪的是从未有上报。今夜一过，明日陛下定然会知道此事，难说朝堂上陛下不会提及，江宁公可要早做打算。”
他作了一揖，坐回马车。
苏小小在一旁听着，虽不知前面错过什么好戏，可越听越觉得有问题，就是没发现哪有问题。
宋玉莲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那马车窗帘忽然被掀开，从中伸出半只手，手中握着一条糖葫芦，然后拿手一松，糖葫芦摔破在地上。
她心中有些惋惜，为苏小小感到难受，赶紧搭着她的肩膀，推着她往前走，不给她丝毫回头的机会。
苏小小倒是高兴，脑袋贴着她的手臂，两人往相府的方向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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