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朔风,凛冽如刀。
残阳如血,将最后一点余晖泼洒在广袤荒凉的戈壁滩上。枯黄的骆驼刺在风中瑟瑟发抖,卷起的沙尘如同黄色的幽灵,在起伏的沙丘间呜咽盘旋。一条被岁月和驼蹄磨砺得几乎难以辨认的古道,如同垂死的巨蟒,蜿蜒伸向天际尽头那片铅灰色的、低垂的阴云之下。那是北狄与大胤之间,曾经商旅不绝、驼铃悠扬的茶马古道,如今却只剩下死寂与肃杀。
“嘚嘚……嘚嘚……”
一阵沉闷而富有节奏的驼铃声,穿透呼啸的风沙,由远及近。
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如同沙漠中的孤舟,缓缓出现在古道尽头。数十头双峰骆驼背负着沉重的货物,覆盖着厚厚的防雨油布,在风沙中沉默前行。骆驼两侧,是数十名精悍的护卫,人人裹着防风沙的头巾,只露出一双双警惕而疲惫的眼睛,腰间的弯刀在夕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商队中央,一辆由西匹健马拉着的、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乌篷马车,在颠簸的古道上发出吱呀的声响。
为首一人,骑着一匹毛色驳杂的矮脚马,身形精瘦,皮肤被风沙打磨得黧黑粗糙,正是这支商队的首领,人称“老骆驼”的胡三。他眯缝着眼睛,眺望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如同巨兽匍匐般的北狄边关哨卡——黑石堡,布满风霜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握着缰绳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头儿,前面就是黑石堡了。” 一个护卫驱马靠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西北口音,“听说最近查得严,北狄那帮狼崽子,鼻子比狗还灵。”
胡三从鼻孔里哼出一股白气,浑浊的目光扫过商队中央那辆沉默的乌篷马车,又迅速收回,声音沙哑:“慌什么?咱们是正经商人,运的是北狄王庭点名要的上好‘普洱金瓜’!货真价实,童叟无欺!都给我打起精神,别露怯!”
他顿了顿,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商队中段,几头骆驼背上那几篓用油布包裹得格外严实、与其他货物并无二致的茶篓,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记住了,” 他声音更低,几乎被风沙吞没,“到了关口,该孝敬的‘茶水钱’一分不少!手脚都放麻利点,别让那些狼崽子看出破绽!”
护卫重重点头,勒马退后。
商队继续前行,驼铃声在空旷的戈壁上显得格外单调。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寒意骤起。
黑石堡的轮廓在暮色中愈发清晰。高大的土石城墙在风沙侵蚀下显得斑驳而狰狞,城楼上悬挂着狰狞的北狄苍狼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城门紧闭,只有旁边一道仅供车马通行的侧门开着,门口站着数十名身着皮甲、手持弯刀、眼神凶狠的北狄士兵。为首一个络腮胡将领,正抱着胳膊,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接近的商队。
“站住!干什么的?!” 粗粝的北狄语如同砂纸摩擦。
胡三连忙翻身下马,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小跑上前,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皮袋,双手奉上:“军爷辛苦!小的是南边来的茶商,姓胡,给王庭送新到的普洱金瓜!一点心意,给军爷们买酒暖暖身子!”
络腮胡将领掂了掂皮袋的分量,脸上凶戾之色稍缓,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普洱金瓜?打开看看!”
“是是是!” 胡三点头哈腰,连忙招呼伙计,“快!把货卸下来,让军爷验验!”
护卫们动作麻利地开始卸货。沉重的茶篓被小心翼翼地搬下骆驼,解开油布,露出里面一个个用竹篾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如同金瓜般的茶饼。一股浓郁醇厚、带着独特陈香的茶气瞬间弥漫开来。
络腮胡将领凑近一个打开的茶篓,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他随手拿起一个茶饼,掂了掂,又用指甲抠下一小块深褐色的茶叶,放在鼻尖仔细嗅闻。
胡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脸上笑容不变,手心却己全是冷汗。他的目光,极其隐蔽地扫过旁边几篓尚未打开的茶篓——那里面,除了上好的普洱金瓜,还混杂着一些颜色、气味几乎与普通普洱无异,却内藏玄机的“特制”茶饼。
“嗯,是好东西。” 络腮胡将领将茶饼丢回篓中,拍了拍手上的茶屑,目光扫向其他茶篓,“都打开!”
“军爷,这……” 胡三面露难色,“这些都是上好的陈年普洱,见风跑味儿……”
“少废话!打开!” 络腮胡将领眼睛一瞪,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胡三心中一凛,连忙示意伙计:“开!都打开!让军爷看个清楚!”
伙计们不敢怠慢,纷纷动手。就在解开其中一篓油布时,一个伙计似乎手滑了一下,篓子微微一倾,最上面几个茶饼滚落下来。
“蠢货!” 胡三怒骂一声,连忙上前,手忙脚乱地将滚落的茶饼捡起,拍打着上面的尘土,又小心翼翼地放回篓中,对着络腮胡将领赔笑道:“军爷息怒,手下人毛手毛脚……”
络腮胡将领冷哼一声,目光在那些滚落的茶饼上扫过,并未发现异常。他挥了挥手:“行了!货不错!进去吧!记住,进了城老实点!最近不太平!”
“是是是!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胡三如蒙大赦,连忙招呼商队进城。
沉重的侧门缓缓打开,商队鱼贯而入。就在最后一头骆驼踏入城门的瞬间,胡三状似无意地回头,目光扫过城楼上那面狰狞的苍狼旗帜,又迅速收回,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锐芒一闪而逝。
……
七日后,北狄王庭金帐。
“报——!!!”
一声凄厉惊恐的嘶吼,打破了金帐清晨的宁静。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入帐内,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沾满污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大汗!不好了!鹰师……鹰师全军……全军覆没啊!” 传令兵扑倒在地,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
端坐于黄金狼皮宝座上的北狄大汗拓跋宏猛地站起身,虎目圆睁,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什么?!说清楚!怎么回事?!”
“是……是瘟疫!不……不是瘟疫!” 传令兵语无伦次,脸上充满了巨大的惊恐,“是……是诅咒!魔鬼的诅咒!三天前,鹰师驻扎在饮马河畔休整,饮用了从南边商人那里换来的上好‘普洱金瓜’煮的茶汤……结果……结果当天夜里,整个大营就……就……”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画面:
“所有人!上至万夫长,下至普通士卒!全都……全都开始疯狂腹泻!肠鸣如雷!秽物横流!营地里臭气熏天!战马都惊了!将士们连站都站不起来!更别说握刀上马了!不到两天……整整两万鹰师精锐啊!全都……全都瘫在帐篷里,拉得脱了形!连……连提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什么?!” 拓跋宏如遭雷击,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脸色瞬间铁青,“普洱金瓜?!南边商人?!”
“是……是的!” 传令兵涕泪横流,“就是七天前从黑石堡放行的那支商队!他们……他们卖的是毒茶!魔鬼的毒茶啊!”
“混账!” 拓跋宏暴怒,一脚踹翻面前的黄金案几,杯盘狼藉!他双目赤红,如同发狂的野兽,“查!给本汗查!把那支商队给我揪出来!碎尸万段!还有那茶叶!所有流入王庭的普洱金瓜!全部收缴焚毁!一粒也不许留!”
“大汗!来不及了!” 旁边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萨满颤巍巍地开口,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惊惧,“那毒……那毒太诡异了!无色无味,混在茶中根本无法分辨!饮下后潜伏数个时辰才发作,一旦发作,便如洪水决堤,药石罔效!鹰师只是开始……据老朽所知,王庭各部,乃至……乃至驻扎在边境的另外几支大军,都……都从不同渠道换购了这种‘普洱金瓜’……”
“噗——!”
拓跋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踉跄着后退几步,重重跌坐在狼皮宝座上,脸色灰败,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
“魔鬼……魔鬼的诅咒……” 他喃喃自语,随即猛地抬头,眼中爆射出滔天的怨毒和杀意,声音如同受伤的孤狼般凄厉:
“大胤!裴夜寒!苏听雪!本汗与尔等……不死不休!!!”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茶马古道一处背风的沙丘后。
那支“消失”的商队正安静地休整。篝火跳跃,映照着胡三那张黧黑而平静的脸。他手中把玩着一块普通的普洱金瓜茶饼,指尖在粗糙的茶面上缓缓摩挲。
一名护卫快步走来,低声禀报:“头儿,北狄鹰师……废了。王庭大乱,边境几支狄军也中招,一片混乱。”
胡三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将手中的茶饼随手丢入篝火中。火焰舔舐着茶饼,发出噼啪的轻响,一股更加浓郁的、带着奇异草木气息的茶香弥漫开来,随即被夜风吹散。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尘,目光投向南方,那片属于大胤的、被沉沉夜色笼罩的方向。他走到一辆卸下货物的骆驼旁,从一堆杂物中抽出一面折叠整齐的玄色旗帜。
旗帜展开。
玄色的底,边缘以暗金丝线绣着狴犴踏云的纹路。而在旗帜最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同样以暗金丝线绣成的、笔锋凌厉、带着铁血杀伐之气的“裴”字,在篝火的映照下,若隐若现。
胡三看着那个“裴”字,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敬畏。他小心翼翼地将旗帜重新叠好,收入怀中。
“收拾东西,”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释然,“该回去了。”
驼铃声再次响起,商队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茫茫戈壁的深处。只留下那堆篝火,还在风中明明灭灭地燃烧着,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草木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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