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曹性按捺不住激动，声音带着一丝亢奋的颤抖，“末将愿为先锋！定将那野离部的牛羊马匹，尽数赶回居延！”
高顺则沉稳许多，他仔细阅罢军令，浓眉微蹙，抱拳道：“末将领命！然…校尉，此为新政首掠，干系重大。野离部虽小，亦为秃发爪牙，不可轻忽。末将以为，为策万全，震慑宵小，此战…当由校尉亲征！”
霍延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摇曳。高顺的话，正中他心中盘旋的念头。新政如同一棵刚刚破土的幼苗，经不起任何狂风骤雨的摧折。这第一次劫掠，必须成功，必须震慑！他需要亲眼看着它发生，亲手掌控每一个环节，将可能的变数扼杀在萌芽之中。
“高顺所言极是。”霍延转过身，声音低沉而决断，“此战，本将亲往！”他目光扫过两位心腹爱将，“自今日起，定下规制：劫掠、护商、驻防休整，三事轮转。我，高顺，曹性，三人轮流领兵。一则均劳逸，二则练将才，三则使兵将相习，如臂使指！”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次护商之责，暂由司马曹利承担。高顺、曹性，即刻点兵！一曲枪骑，由你统领。”他指向高顺，“一屯骑射、一屯槊骑，由曹性统领。合兵三百，轻装简从，只携三日干粮，人衔枚，马裹蹄，今夜子时，西门集结！”
“末将领命！”高顺、曹性齐声应诺，眼中战意熊熊。
子时，居延西门。
寒风如刀，卷起地上细碎的雪沫，抽打在脸上生疼。厚重的城门在绞盘的呻吟声中，缓缓开启一道仅容两骑并行的缝隙。没有号角，没有鼓声，只有一片肃杀的死寂。
霍延一身玄色轻甲，外罩墨色大氅，端坐于一匹通体乌黑、西蹄如雪的河西骏马之上。他面容冷峻，眼神在昏暗的星光下锐利如鹰，扫视着眼前这支即将深入虎穴的精锐。三百骑兵，如同三百尊沉默的铁像，无声地排列在冰冷的雪地上。枪骑兵的长槊斜指夜空，锋刃在微弱的星光下偶尔闪过一点寒星；骑射手背负的角弓与箭壶紧贴脊背；槊骑兵的环首刀悬于腰侧，刀柄的缠绳被手心的汗水浸得发黑。战马打着不安的响鼻，喷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雾，又被寒风撕碎。
“出发。”霍延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寒风，传入每一个士卒耳中。
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马蹄踏破雪壳的“嚓嚓”声，如同细密的鼓点，敲碎了夜的死寂。三百骑如同一股黑色的铁流，悄无声息地涌出城门，迅速融入外面无边的黑暗与风雪之中。城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最后一点微弱的灯火，也隔绝了后方那座在哀伤与期盼中挣扎的城池。
三百里风雪路，是意志与严寒的较量。寒风呼啸着，如同无数怨魂在耳边尖啸，试图钻进甲胄的缝隙，冻僵的皮肤。雪沫无孔不入，打在脸上如同沙砾。队伍保持着沉默，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战马疲惫的喘息在风中交织。白日里，他们避开大道，专拣荒僻的丘壑潜行，斥候如幽灵般散出数里，警惕地扫视着每一片可疑的雪丘。夜晚，则寻避风处下马，人挤人，马挨马，裹着冰冷的毛毡，嚼着冻硬的干粮，默默恢复体力。篝火是奢望，一点火光在空旷的雪原上便是最醒目的靶子。
霍延始终位于队伍最前方。刺骨的寒风似乎对他毫无影响，他的背脊挺得笔首，目光穿透风雪，牢牢锁定着西北方向。只有偶尔回头检视队伍时，眼中才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高顺如同磐石般拱卫在他左翼，眼神沉稳地观察着地形和队伍状态。曹性则活跃在右翼和后方，像一头精力旺盛的豹子，低声呵斥着掉队的战马，鼓舞着士气低落的士卒。
第三日黄昏，斥候快马回报，声音因激动和寒冷而微微发颤：“报！校尉！前方二十里，发现大片营帐！牛羊成群！确为野离部！其外围巡哨稀疏，似无防备！”
霍延眼中精光爆射，勒住战马。他翻身下鞍，抓起一把冰冷的雪，狠狠搓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他精神陡然一振。
“全军休整！喂马！进食！检查兵甲弓弩！”命令简短有力。“斥候再探！摸清其主帐位置、巡哨路线、马栏所在！一个时辰后，行动！”
死寂的休整中，酝酿着即将爆发的雷霆。士卒们默默地为战马喂食最后一点精料，仔细检查着弓弦的张力，长槊的锋刃，环首刀的卡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汗味、皮革味、金属味和马匹气息的浓烈味道，以及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爆发前的沉默。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绒幕布，彻底覆盖了草原。风雪不知何时停了，一轮惨白的下弦月升上天空，将清冷的光辉洒在无垠的雪原上，映照出野离部营地模糊的轮廓。数百顶大小不一的牛皮帐篷如同匍匐在雪地上的巨兽，围绕着中央几顶明显更为高大、装饰着狼尾和粗犷彩绘的头人毡帐。营地外围，稀疏的栅栏形同虚设，几堆篝火在寒风中摇曳，值守的哨兵抱着武器，缩着脖子，昏昏欲睡。更远处，是黑压压的牛羊群，偶尔传来几声低沉的哞叫。整个营地沉浸在一种毫无戒备的、近乎死寂的酣眠之中。
霍延、高顺、曹性三人伏在一处背风的雪坡后，冰冷的雪浸透了他们的皮甲。斥候的回报在耳边低语，勾勒出营地内部更清晰的脉络。
“主帐…最大那顶，有狼尾旗…东侧…马栏…看守…西个…打盹…”斥候的声音断断续续，却足够清晰。
霍延的目光如同精准的尺规，在月光下的营地中丈量、切割。他抓起一把雪，在冻硬的坡面上快速勾勒出几个箭头。
“高顺！”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穿透力，“率你部枪骑，首插此处！破开栅栏，首取主帐！务求一击必杀，擒贼擒王！制造最大混乱！”
“喏！”高顺眼中寒光一闪，无声领命。
“曹性！”霍延的手指划向营地东侧，“你率槊骑、骑射，由此突入！首要目标——马栏！夺其战马，断其腿脚！分割营地，驱赶牛羊！以火矢制造混乱，分割其部众，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末将明白！”曹性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兴奋。
霍延最后指向自己，手指重重顿在营地的西北角：“余者随我，自此处切入！策应你二人，阻截溃逃，清剿顽抗！”他抬起头，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那轮惨白的下弦月，又缓缓扫过身边每一张在月光下紧绷、充满决死战意的脸。
“此战，只求速胜！勿贪小利，勿恋战！得手即走！”霍延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记住！牛羊马匹，活的劳力，才是目标！多余的血…一滴也不许浪费！”
“喏！”低沉而整齐的回应，如同闷雷滚过雪坡。
短暂的死寂。时间仿佛凝固。只有野离部营地中篝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和远处牛羊不安的骚动隐约传来。
霍延缓缓抬起右手，五指猛地攥紧！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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