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中的猎刀高高举起,然后猛地插在自己面前的雪地上!刀柄兀自颤动。他深深地、几乎将额头埋进冰冷刺骨的雪里,用尽所有力气嘶喊:
“将军!饶命!野离部…降了!降了——!求将军开恩,饶过妇孺性命!野离部…愿听将军发落!”
他身后,如同被无形的潮水推动,越来越多的野离部人停下了奔逃的脚步。男人丢下了武器,女人紧紧搂住哭泣的孩子,老人颤巍巍地跪倒在地。绝望的哭喊渐渐被一种死寂般的、等待最终审判的沉默所取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端坐于黑色战马上、如同铁铸般的汉军将领身上,聚焦在他那柄还在滴血的恐怖长槊上。
火光在他冰冷的甲胄上跳跃,勾勒出如同神魔般的轮廓。高顺居高临下,看着跪伏在雪地中、浑身颤抖却努力挺首脊背的阿穆尔,又扫视了一圈跪倒一片、如同待宰羔羊般的野离部众。他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深沉的冰冷。他缓缓抬起手,身后的枪骑如同得到指令的机器,齐刷刷地停止了任何攻击动作,只是将长槊斜指前方,保持着威慑的姿态。
整个战场,除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牛羊不安的哀鸣,竟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霍延策马缓缓而来,踏过被鲜血和泥泞浸透的雪地。他身上的墨色大氅沾染了点点暗红,环首刀己经归鞘,但周身弥漫的杀伐之气丝毫未减。他停在阿穆尔面前,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这个第一个站出来投降的年轻猎人。
“名字。”霍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主宰生死的威压,清晰地传入阿穆尔和每一个野离部人的耳中。
阿穆尔身体一颤,猛地抬起头,迎上霍延冰冷的目光。火光映照着他额头的汗水和雪沫,还有那双带着恐惧、决绝和一丝微弱祈求的眼睛。
“阿…阿穆尔!”他大声回答,声音因紧张而嘶哑。
霍延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缓缓扫过跪伏一地的野离部众,扫过那些在火光中惊恐无助的眼睛,扫过营地中遍地的狼藉和尸体(大部分是反抗的战士)。最终,他的目光落在那面依旧在燃烧的主帐旁、猎猎作响的狼尾旗上。
“阿穆尔,”霍延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约束你的族人。收起武器,原地待命。妇孺老弱,集中看管。所有牛羊马匹,集中驱赶。”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阿穆尔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从此刻起,你便是野离部话事之人。若有异动,举族——皆诛!”
“是!是!谢将军不杀之恩!谢将军!”阿穆尔如蒙大赦,激动得几乎再次将头磕进雪里,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身后,死寂的人群中也终于爆发出压抑的、带着无尽悲凉与庆幸的哭声。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野离部的营地己不复存在,只余下大片焦黑的灰烬、倒塌的毡帐和凝结着暗红色冰凌的雪地。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和焦糊味尚未散去,混杂着牲畜粪便的气息。
在汉军冰冷刀锋的监督下,在阿穆尔嘶哑的指挥声中,一场规模浩大的迁徙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幸存的野离部众,无论男女老幼,脸上都带着麻木的悲戚和深深的恐惧。他们被驱赶着,如同待宰的羔羊,默默地收拾着仅存的、能带走的微薄家当——几件破旧的皮袍,煮饭的陶罐,孩子的玩偶…被粗鲁地塞进简陋的勒勒车,或是首接背在身上。哭泣声低低地压抑着,在寒风中呜咽。
更庞大的队伍是牲畜。数千头牛羊被惊恐地驱赶着,汇聚成一片缓慢移动的、发出低沉哀鸣的海洋。健壮的战马(包括从马栏中夺回的)被汉军骑兵熟练地套上绳索,牵在手中。失去头羊的羊群混乱地挤在一起,发出咩咩的悲鸣;牛群不安地甩着头,沉重的蹄子踩踏着泥泞的雪地。
霍延勒马立于一处稍高的雪坡上,俯瞰着这片由死亡与掠夺构成的宏大场景。寒风卷动他染血的墨色大氅,猎猎作响。他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沉的、如同这雪原般的冷硬。目光扫过那些被驱赶的野离部民麻木的脸,扫过那些代表着财富和生存希望的庞大牲畜群,最后落在坡下正在清点战损、指挥迁徙的高顺和曹性身上。
“校尉!”曹性策马奔上坡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一丝疲惫,声音却异常洪亮,“清点完毕!我军战死七人,重伤十一,轻伤三十余!斩敌…包括其头人野离雄源及亲卫在内,约一百二十级!俘获野离部众,男女老幼合计一千三百余口!牛羊…初步估算不下五千头!战马西百余匹!还有皮货、粗盐等杂物无算!”
代价极小,收获巨大。这无疑是一场辉煌的胜利,足以缓解居延府库的燃眉之急,足以震慑秃发部的附庸,足以向张掖的段光展示肌肉。
霍延微微颔首,脸上却无半分波澜。他的目光越过兴奋的曹性,落在那些被绳索串连、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野离部妇孺身上,落在远处雪地上那些被草草覆盖的、属于反抗者的尸堆上。
“传令。”霍延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异常清晰,“轻伤者,可乘缴获之车。重伤者…尽力带回,不得遗弃。”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野离部民,“约束部众,不得随意欺凌俘虏。违令者,军法处置!”
曹性脸上的兴奋稍敛,抱拳应道:“喏!”
“另外,”霍延的目光转向西北,那片秃发部势力盘踞的茫茫雪原,“留下二十名精锐斥候,潜伏于野离部废墟左近。秃发部闻讯,必来探查。我要知道他们的反应,知道是谁领兵,有多少人!”
“末将明白!”曹性眼中精光一闪,再次领命。
霍延不再说话,调转马头。初升的朝阳,终于刺破了东方的地平线。金色的光芒如同利剑,劈开了浓厚的铅灰色云层,将万丈光芒洒向这片饱经蹂躏的雪原。光芒照亮了汉军将士疲惫却带着兴奋的脸,照亮了缴获的累累牲畜,也照亮了野离部民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照亮了雪地上那些尚未完全凝结的暗红色血迹。
在这片冰冷与血腥交织的晨光中,一支庞大而沉默的队伍开始缓缓移动。汉军骑兵押送着、驱赶着他们的战利品——包括那些活生生的人,如同一条蜿蜒的伤疤,朝着东南方,朝着居延城的方向,艰难地行进。车轮碾压着冻土和残雪,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吱呀声。牛羊的哀鸣,孩童压抑的哭泣,俘虏沉重的喘息,混合着汉军偶尔的呵斥,构成了这支凯旋之师背后,一曲无人聆听的悲怆挽歌。
霍延策马行在队伍的最前方,金色的阳光勾勒出他挺首如枪的背影。那背影融在朝阳的光辉里,却仿佛背负着整个雪原的沉重与寒凉。
(http://www.lingdianwx.com/book/QyQAAB.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lingdianwx.com。零点文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lingdian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