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贺鲁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秃发部…不太平!新汗秃发树机能,厉害得很!把几个闹事的叔伯兄弟,咔嚓!”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全收拾了!如今大权在握,金帐里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听说…”
他警惕地瞥了一眼门口,才继续道,“正厉兵秣马,囤积粮草!下面的小部落,叫苦连天,牛羊马匹被征调了不少!我回来路上,还撞见好几支秃发的侦骑,往南边…就是居延这边,跑得可勤快了!看着…不善!”
芸娘执壶添茶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瞬,随即恢复流畅。她低垂的眼帘下,眸光微微闪动。
李蓄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深邃了几分:“秃发树机能…确是一代枭雄。他整顿内部,征调粮秣,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这侦骑南顾…”
他啜了口茶,语气依旧平淡,“贺鲁掌柜消息灵通,此番见闻,于居延大有裨益。府中必有酬谢。”
“哎呀,李长史太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阿史那贺鲁连连摆手,脸上笑开了花。
又闲谈了几句商货行情,阿史那贺鲁便识趣地告退,由芸娘亲自送至楼下。
雅室的门轻轻合拢。室内只剩下李蓄和芸娘。炉中的苏合香依旧袅袅,方才宾主尽欢的暖意却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凉的凝重。
芸娘脸上的温婉笑容早己敛去,恢复了红袖司主事应有的冷肃。她走到书案旁,铺开一张特制的素笺,拿起一支细小的狼毫笔。
“秃发树机能整合内部完毕,征调各部粮秣,频繁派遣侦骑南顾居延方向。”她的声音清晰而快速,笔下如飞,字迹娟秀却带着筋骨,“阿史那贺鲁亲见,可信度…甲上。”
李蓄负手立于窗前,透过细纱帘,望着楼下熙熙攘攘、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的繁华街市。夕阳的金辉给楼宇街道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
“秃发树机能…果然不会让我们安生太久。”李蓄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宿命般的沉重,“侦骑频出,是为大战做最后的窥探与准备。居延泽畔的春苗,南市的喧嚣,红楼的灯火…在他眼中,恐怕都是待宰的肥羊。”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芸娘正在书写的素笺上。
“将此讯,连同近日收集的所有关于秃发部兵马调动、粮草囤积、附属部落怨言的零散情报,一并整理,加急密报校尉!提醒校尉,秃发部之报复,恐在今夏草长马肥之时!其势…必如雷霆!”
“是!”芸娘肃然应道,笔下更快。
李蓄走到书案旁,看着芸娘笔下流淌出的、将无数碎片拼凑出的危险图景。他拿起另一支笔,蘸饱了浓墨,在那素笺的空白处,重重写下两个铁画银钩的大字:
“备!战!”
墨迹淋漓,力透纸背!如同两道沉重的闸门,轰然落下,隔绝了窗外虚假的繁华春色。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瞬间弥漫在这间焚香袅袅的雅室之中。
塞上的春天,温暖而短暂。当居延泽畔的新苗刚刚染绿了无垠的田野,当南市集市的喧嚣日复一日地攀上新的高峰,当红楼里的丝竹管弦开始尝试着奏响,一道沉闷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轰鸣,隐隐滚过居延城的上空。
城楼上的老兵疑惑地抬头望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怪事…大晴天的,哪来的闷雷?”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那不是雷声。
那是秃发部的战鼓,在遥远的阴山脚下,在金帐之前,被一只充满仇恨与野心的手,重重擂响!战争的阴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刚刚焕发生机的居延城,汹涌压来!
秃发树机能整合部族、厉兵秣马的消息,如同带着冰碴的阴风,穿透了红楼雅室的苏合香气,也穿透了将军府厚重的门墙。李蓄那份标注着猩红“备!战!”二字的密报,此刻就压在霍延的案头,字字千钧。
府库的隐忧,母亲的告诫,新附营的怨气,凯恩那深潭般难测的眼神…一切都在此刻被这迫在眉睫的战争威胁赋予了新的、令人窒息的重量。居延城表面的繁荣,如同阳光下的泡沫,随时可能被北方的铁蹄踏碎。
霍延的目光掠过窗外校场。新附营的士卒正在汉军老卒的皮鞭下进行着枯燥的负重操练,动作僵硬,眼神麻木或桀骜。阿穆尔沉默地扛着石锁,汗水浸透了他破旧的号衣;凯恩则在角落,依旧一遍遍打磨着那柄制式环首刀,刀刃反射的阳光偶尔刺入霍延的眼帘,带着冰冷的锋芒。
“新附营…心若不附,便是腹心之患。”霍延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响起,冰冷如铁,“整军!砺刃!刻不容缓!”
他猛地站起身,玄色常服的下摆带起一阵风。
“传令:即日起,全军整训!高顺、曹性所部,按各自章法,严加操练!新附营所有伍长、什长、队率,由老兵担任!所有士卒,打散编入各曲!”
“另,”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本将亲临各营,参与操练!”
命令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瞬间在军营炸开!校尉亲临参与操练?这闻所未闻!新附营的降卒们更是惊疑不定,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新附营的校场,尘土被沉重的脚步反复扬起,在干燥的空气中弥漫,吸进肺里带着沙砾般的粗糙感。烈日当空,毫无遮拦地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场上近六百名新附营士卒。他们穿着混杂的号衣,大多破旧不堪,被汗水浸透后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或精壮或瘦削、但此刻都绷紧到极限的躯体。
“举——!”
队率粗粝的吼声如同砂纸摩擦。
数百条手臂颤抖着,将沉重的石锁奋力举过头顶。手臂上的肌肉虬结贲张,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在皮肤下跳动。汗水小溪般从额头滚落,流进眼睛里,带来刺痛的灼烧感,却无人敢抬手擦拭。沉重的喘息声连成一片,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拉扯。
“落——!”
石锁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轰响,溅起一片呛人的尘土。短暂的喘息如同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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