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居延西门轰然洞开。
霍延一马当先，玄甲墨氅，如同融入黑夜的煞神。身后，曹利、凯恩、阿穆尔紧紧跟随。再后，是沉默而迅速开拔的大军：新附营的降卒们穿着混杂的号衣，眼神中带着紧张、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无路可退的凶狠；刀盾兵沉重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弩兵背负着劲弩和沉重的箭匣；长弓手修长的身影在夜色中如同移动的森林。
三部兵马，合计近两千人，如同一条沉默的钢铁洪流，向着西北方百里之外的葫芦口，滚滚而去！
几乎同时，南门悄无声息地开启一道缝隙。高顺率领着五百名最精锐的骑兵，如同幽灵般涌出。每人配备双马，马背上只有最精简的干粮袋、马料、水囊和武器。没有旗帜，没有鼓噪，只有一片冰冷的铁甲寒光。
高顺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居延城模糊的轮廓，眼神决绝。他一夹马腹，这支肩负着掏心任务的尖刀，瞬间加速，没入东南方向的沉沉夜色，他们要绕一个大圈，避开秃发主力锋芒，首插其空虚的后心！
天色微明。居延城东、北两个方向的广袤荒原上，开始上演一幕奇景。曹性站在一处高坡上，叉着腰，看着下方如同巨大工蚁般忙碌的流民军和本部骑射手，脸上带着痞气十足的笑容。
“都给老子动起来！利索点！”
数百流民军被分成数队：一队驱赶着数百匹驮马（许多是空驮架或绑着树枝），在开阔地上来回狂奔，沉重的马蹄践踏着干燥的地面，扬起冲天的、如同黄龙般的滚滚尘烟！
一队则在预设的几个“营地”位置，拼命挖掘简易灶坑，燃起一堆堆浓烟滚滚的篝火（特意添加湿柴），远远望去，炊烟连绵不绝！另一队则扛着五花八门、临时赶制或缴获的各色旗帜——除了居延霍字旗，更有伪造的“段”、“皇甫”、“张”等河西名将的巨大旌旗，在曹性的指挥下，沿着几处显眼的山脊和坡地，密密麻麻地插了起来！风一吹，旗帜猎猎，远远望去，煞是壮观！
“鼓！给老子敲起来！号！吹起来！没吃饭吗？！”曹性踹了一脚一个敲鼓有气无力的流民。
咚咚咚！呜——呜——！
沉闷的战鼓和苍凉的号角声开始在荒原上此起彼伏地回荡，配合着那遮天蔽日的尘烟和连绵的“营寨”炊烟，营造出一种千军万马正在集结、随时准备出击的宏大假象！
曹性本部的一百五十名精锐骑射手，则如同灵活的游鱼，分成数个小队，在广阔的“疑阵”区域外围游弋警戒，猎杀任何可能靠近窥探的秃发斥候。
“嘿嘿，秃发树机能老狗，够胆你就来！看你爷爷给你准备了多大的排场！”曹性望着西北方秃发主力可能出现的方位，咧嘴狞笑。
葫芦口。
当霍延率领援军顶着晨曦，终于抵达这处生死攸关的军屯要地时，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和血腥味己经浓得化不开。外围三座烽燧的废墟还在冒着缕缕黑烟，如同大地上的三道丑陋伤疤。
坞堡高大的土墙上布满了新鲜的刀劈斧凿和烟熏火燎的痕迹，墙根下散落着断箭、碎裂的滚木礌石，以及尚未清理干净的暗褐色血块。戍守的屯田兵和少量驻军将士，人人带伤，眼神疲惫却依旧警惕，看到霍延的大旗，爆发出压抑的欢呼。
“校尉！”留守的曲军侯张毅满脸烟尘，胳膊上缠着染血的布条，声音嘶哑地汇报，“秃发前锋秃发利鹿孤，三千轻骑！昨夜子时突袭！外围三烽燧…弟兄们…没能点燃烽火就…就被拔了！他们…他们用强弩！射程和威力…不亚于我军臂张弩！拂晓时发动了一次试探性进攻，被我们打退了！折损了百余人！”
霍延登上堡墙，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前方。葫芦口地形险要，两侧是陡峭的红石山崖，中间是宽阔的谷地，坞堡就卡在谷口最狭窄的咽喉位置。堡前数百步，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坡地，此刻己被秃发利鹿孤的三千轻骑占据，如同密密麻麻的黑色蚁群。
更远处，烟尘冲天，地平线上，一条蠕动的、无边无际的黑线正缓缓压来！秃发树机能的两万主力！旌旗如林，矛戟如林，沉重的脚步声和战马的嘶鸣声汇聚成一股沉闷的、令人心悸的轰鸣，如同大地的心跳！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守军心头。
“加固工事！弩箭上弦！滚木礌石备足！火油就位！”霍延的声音冰冷而稳定，瞬间驱散了堡墙上的些许慌乱，“秃发利鹿孤？跳梁小丑！他的主子来了，才够看！”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身后肃立的曹利、凯恩、阿穆尔以及所有军官。
“新附营！刀盾在前！弩兵居中！长弓押后！依托堡墙，梯次配置！曹利，你督阵！”
“凯恩！阿穆尔！带你们的人，熟悉堡内各处防御节点！随时听候调遣，哪里危急，补哪里！”
“传令！堡外预设陷马坑、火油沟，全部检查！引火之物备足！堡内水井、粮仓，加派重兵守护！敢有懈怠、畏战、惑乱军心者——斩！”
命令一道道下达，如同精密的齿轮咬合。新附营的降卒被迅速打散，与老兵混编，填充到各个防御位置。凯恩和阿穆尔带着挑选出的精悍部属，如同救火队员般在堡内穿梭。
堡墙上，冰冷的弩机绞弦声，长弓手检查弓弦的嗡嗡声，刀盾兵擦拭盾牌的沙沙声，混合成大战前特有的、令人血脉贲张的死亡序曲。
午时刚过。秃发树机能的两万主力，终于如同黑色的潮水，彻底淹没了葫芦口堡前的开阔地！巨大的军阵铺展开来，旌旗蔽日，刀枪如林，肃杀之气令天地失色。
中军一杆巨大的、镶着金边的黑色狼头大纛旗下，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穿着华丽金色鳞甲、头戴狼皮兜鍪的身影，端坐于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之上。他面容粗犷，眼窝深陷，鹰钩鼻，嘴唇紧抿，目光如同盘旋在尸山血海上空的秃鹫，冰冷、贪婪、带着无上的威压——秃发树机能！
他缓缓抬起戴着铁手套的右手。
呜——呜——呜——！
低沉而苍凉的牛角号响彻原野！
进攻，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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