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无纠一句话道别，跳下墙头，与江玉妙擦肩而过，眨眼功夫，已跃至轿舆边。
衙门官命人拦截，两个衙役，张手挡了门路，官人奔将而来，谄媚笑道：“严司主，莫怕，坐下来谈一谈，如何。”
严无纠横他一眼，司主？何人透露，难不成已经人尽皆知。甫一转头，江玉妙对他鬼笑，透着算计。
他又几步返回，胡拉硬扯了她，力道生猛，几乎带断。
她呀呀痛叫，随他闹出大门，自己的手腕，被箍得死紧。
西街衙门外，有座亭子，上面标着“柳情花意，佳期如梦”。
他停住脚步，问道：“你如何得知我为司主？”
江玉妙稳住身形，捏了捏手，一心只想摆布他，道：“我打袁绡那儿听来，你气什么？”
她笑意盈盈，把他打量一番，白面朱唇，剑眉如刃，喉结峰突，面相是极好的。
果然，当初没错看，所谓天相吉人，是司主继任者。
“严司主，敢问你手底下有多少号人，能否与养院联手，我们一起干一番大事业。”
严无纠发怒，一手把她推开，这头衔他极力摆脱，她反倒急不可耐，像捡了个宝似的，拿他身份当筹码，恨不得昭告天下。
“你要干大事，最好换人，别来沾我，我可不想听他们拍马屁。”
江玉妙冷笑一声，“你情愿亡命天涯，也不肯留下来，大家一起同舟共济吗？”
亭中风起，严无纠逼近半步。
“我与你合不来，到那时军械图显影，这个来抢，那个来偷，你以为那么好对付。”
“原来你在怕这个，你不是自称无情鬼差吗，薄情寡欲，只要军械图不显影，谁知道。”
“怎会不显影，你手段强硬，我如芒在背，时常作呕。”
他一句接一句带刺，江玉妙心口一震，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夜色下，一潭死水，街柳亭花了无颜色。
青粉墙头，江玉妙踽踽独行，严无纠已远去。
她蹲下地去，呜呜咽咽哭了一场。“如芒在背，时常作呕”，此语令她伤心断肠。
子夜时分，养济院灯火已歇。江玉妙着寝衣，坐在廊下，鼻尖还挂着红。
她推门进了房，坐到床沿，呆望对面那堵墙。睡下去，闭了眼，又睁开。屋外隐约虫声，更衬安静。
忽听得隔墙一声轻响，门被掩上了。紧跟着，是脚步声，一顿一顿，极轻。
她心跳加速，翻过身，开口道：“你回来了？”
没有回应，传来细碎声响，他也翻了身，与她的方向相对。
沉沉心事，她不知何时睡去，梦里有人呼唤，她伸手去抓，抓了个空。
清晨，她起身拢发，才发现发丝粘连，留着干巴泪痕。镜中那张脸，眼尾浮肿，唇色惨白，她拍了拍脸，勉强挤出个笑。
一纸邀请函递了进来。
她些许吃惊，赵家公子约她至竹居小馆，有要事相告。
要事？莫不是提亲。
这处馆子僻静，掩在竹林后，江玉妙循着赵公子吩咐的方向，掀帘入座。
今日，赵长舟脱去汗褡缚裤，洗净了陈年水锈味，换上一身月白直裰，挂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他殷勤斟茶，见她落座，柔声道：“我……我好几次想来找你，只是我爹不许。”
江玉妙垂眸看茶，不言语，心里留有丝缕哀愁。
他又低声道：“你不高兴？”
她抬眼看他，“近来养济院风风雨雨，我有些难以招架。”
他道：“抱歉，没能替你分担。”
她笑道：“你家中事忙，无需自责。对了，你说有要事，何事？”
赵长舟避开她目光，喝了口茶，“你我的婚事，恐怕无望。”
江玉妙心头一跳，道：“我与你初次见面，就把婚约利益条条罗列，你爹也满意，怎的就变了脸呢？”
她长驱直入，非要问个明白，见赵长舟答不上来，又问道：“莫不是你觉得我强硬，不甘拿婚约当筹码，有了只谈风月的心上人？”
他靠近了几分，急道：“不，我绝无二心。”
他越表爱意，不回答，反倒越显得原由可疑，引人猜忌。
既非嫌她强势，又非有了新欢，便是嫌弃养济院没落，怕她不能重振，或有人许了赵家更多好处。
她搬出数条疑念，念头一涌，反觉羞辱，面上一时发热，眼眶顿红。
留不住严无纠，又被赵家退婚，她毫无魄力，大笑话一个。
泪珠已滚下来，滴在袖上，她抬手去擦，却擦得一脸狼狈，愈发心酸。她强自笑了笑，道：“你大可将话说清，无需绕来绕去，装这痴心款款之态。”
赵长舟伸手扶她：“我不是这意思，你莫哭，若我心中无你，又怎会冒着被我爹打骂的风险，私自邀你来此？”
他说着说着，竟往她身旁凑近几分，语气也急：“玉妙，咱们何不……何不先做成夫妻之实，生米煮成熟饭，他们纵然想阻拦，也阻拦不了。”
江玉妙一惊，抬头看他，只觉他眼睛柔情，已化作野火。她猛地站起，后撤半步。“你说什么？”
赵长舟也站起来，步步趋前，低声哄道：“玉妙，我是真心的，只要你愿意，咱们今日成了，这事就铁板钉钉，再没人敢反对。”
她心中大骇，厉声喝道：“你休想拿我的清白逼亲。”
江玉妙往旁边一闪，却被他扯住袖子。用力一拉，衣边破裂，白袖破开一角，露出纤臂。
她一掌抽上他脸，赵长舟吃痛后退。
他捂着脸，不甘地道：“我不过想与我的心上人更近一步，好破除他们阻挠。”
她猛然推他，腾出力道，一肘正撞中他胸口，赵长舟跌向茶案，茶盏翻倒。
趁他踉跄，她急忙奔出，撞开那扇门帘，门帘荡起，冷风灌入。
她跌坐在门槛外，衣襟歪斜，发丝凌乱，手指仍在微微颤抖。
院中寂静，一人立于檐下背灯之处，颜筋柳骨，负手立着，纹丝不动。
江玉妙怔怔望去，一时说不出话。
那人终于动了，转身而行，步履从容，直入夜色之中，从未回首。
江玉妙呆望着他走远，心头忽地一凉。严无纠静静观看，看她挣扎，看她受辱，却无言不动，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她忽然明白，不是无人知她苦痛，而是目睹者选择了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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