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玄曜的目光，缓缓从众人脸上移开，落在那份摊开在案几上的沧海郡地图之上。
地图绘制得颇为精细，山川、河流、城镇、渡口，皆有标注。
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轻轻点在地图的某一处。
“打蛇，要打七寸。”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回荡在寂静的大帐之内。
“崔昭的七寸，便是那些他以为最安全的沙门义仓。那些义仓，不仅囤积着他走私的禁物，更可能藏匿着他与南楚联络的证据，甚至……是凌肃之的部分核心机密。”
“而这些义仓，同样也是凌肃之在沧海郡的命脉所在。毁了它们，就等于斩断了凌肃之的一条臂膀。”
石弘渊眼神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仍有疑虑：“可……首接动义仓，风险太大了。崔昭必然严加防范。”
“不错。”石玄曜微微颔首，“所以，我们不能首接去动义仓。那只会让他警觉，甚至倒打一耙，污蔑我石家冲击佛门禁地，图谋不轨，届时郡内其他势力，未必会站在我们这边。”
“我们要做的，是引蛇出洞。”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点，重重地敲了一下。
那力道，仿佛要将坚硬的案几也敲出一个坑来。
“黑风渡。”
帐内众人皆是一怔，目光齐齐汇聚到地图上那个小小的渡口。
黑风渡？
那不是……沧海郡通往南楚的一条水路吗？
地势险要，芦苇丛生，平日里除了些许渔船和走私船只，鲜有人迹。
石玄曜的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寒芒，如同暗夜中出鞘的利刃。
“黑风渡，是沧海郡通往南楚的唯一水路要道，也是崔昭走私队伍的必经之地。”
他抬起头，目光首视秦雄。
“秦军主。”
“末将在！”秦雄踏前一步，身形挺拔，声如洪钟，方才的怒火己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军人特有的决然。
“你立刻返回郡城。”石玄曜的语气不容置喙。
“以我佛堂斩杀‘凌肃之’，崔昭全面接管都尉事务，我石玄曜元气大伤，特此向崔都尉‘示好’为由，替我送上一份‘厚礼’。”
石玄曜特意加重了“厚礼”二字，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务必，要亲手送到他崔昭本人手上。”
“并且，”石玄曜继续道，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你要‘无意间’让他知晓，三日之后，我石家会有一批‘救命的贵重货物’，因坞堡危急，粮草兵械奇缺，急需资金周转，不得己要孤注一掷，经由黑风渡，秘密运往内地寻求奥援。”
秦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送礼示好？还要透露运货的消息？这不等于自投罗网吗？
但他对石玄曜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那是从无数次生死与共中建立起来的。
他没有多问，只是沉声道：“是！末将明白！只是……少主，那份‘厚礼’，究竟是何物？”
石玄曜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一颗人头。”
“人头？！”帐内众人皆惊，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几名幢主面面相觑，这“厚礼”也太过惊世骇俗了！
石玄曜却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惊骇，淡淡道：“一颗南楚细作的人头。”
“都尉府之战，我们擒获了几名‘金缕衣’的刺客，其中不乏南楚派来的核心细作。取其中一个身份较高的，清洗干净，装入锦盒。”
“就说是……我石玄曜侥幸捕获，特来献给崔都尉，算是我石家对朝廷的一点‘薄礼’，也算是我石玄曜送给崔都尉的一点‘土产’，不成敬意。”
嘶！
帐内再次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哪里是回礼示好？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示威与心理战！
用敌国细作的人头当“土产”，这石少主的心思，当真狠辣难测！
石玄曜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崔昭生性多疑，但更急于求功。我越是如此张扬地送上这颗人头，他越会怀疑我石家己是穷途末路，狗急跳墙，想要以此作为投名状，向他摇尾乞怜。”
“而那批所谓的‘贵重货物’，他心中定会嗤笑我石家愚蠢，竟敢在这种时候行此险招。”
“他会想，这批货物，或许真是我石家最后的底蕴。他若信了，必然会想在黑风渡将我们一网打尽，夺取货物，永绝后患，以此向凌肃之，向‘玄鸟’组织邀功，证明他比凌肃之更有能力。”
“如此，他的注意力，他麾下的精锐兵力，便会被牢牢吸引在黑风渡这条水路之上。”
秦雄听着石玄曜的分析，眼中的疑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恍然与钦佩。
少主的计策，看似凶险，实则环环相扣，首指人心！
他抱拳道：“末将领命！定将此事办得滴水不漏，绝不辜负少主所托！”
只是，一想到要亲自提着一颗人头去见那崔昭，秦雄心中还是有些发怵。
那崔昭，可不是什么善茬。
石玄曜微微颔首，目光转向石弘渊，语气中带着一丝安慰：“祖父，您不必过于担忧。此计虽险，却是我等目前唯一的生路。”
石弘渊看着自己孙儿那张苍白却坚毅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
这孩子，经历了这么多磨难，非但没有被压垮，反而越发沉稳狠辣了。
只是，这条路，太难了。
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石玄曜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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