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白川喜助回到家，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板上。
玄关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微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也映照着他脸上褪去所有伪装的疲惫。
他坐了很久，久到双腿都有些麻木。
最终，白川喜助撑着地板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洗手间。
“啪嗒。”
刺目的白炽灯光瞬间充满了狭小的空间。
白川喜助站在洗手台前，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人。
镜中的少年，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那双总是盛满笑意或狡黠的眼睛，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面沉淀着混乱、挣扎、恐惧，以及一种深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疲惫。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嘴唇紧抿着，下颚线绷得死紧。
白川喜助看着镜中的自己，陌生得让他心惊。
——这就是你吗，白川喜助？
——那个总是没心没肺笑着，好像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家伙？
——那个用“钞能力”买时间，妄图摆平一切，最后却搞得一团糟的笨蛋？
镜中人沉默地回望着他，眼神空洞，带着无声的质问。
白川喜助深深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声在安静的洗手间里回荡，沉重得仿佛要吐尽胸中所有郁结的浊气。
他打开水龙头，冰冷的自来水哗哗流下。
白川喜助掬起一捧水，狠狠地泼在自己脸上。刺骨的寒意瞬间激得他一个哆嗦，混沌的头脑似乎清醒了几分。
水珠顺着他的发梢、脸颊、下颌不断滴落，砸在白色的陶瓷洗手盆里，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镜子。水珠挂在他湿漉漉的睫毛上，让视线有些模糊。
但这一次，镜中那双眼睛里的空洞和麻木，似乎被这冷水冲淡了一些，露出底下更深的……一种名为“后怕”和“懊悔”的情绪。
他想起了霞之丘诗羽。
想起她被自己“视力论”噎住时的羞愤欲绝，想起她摔门而去时那气得发抖的背影。
她只是想讨论她珍视的故事，却被他那该死的防御机制伤得体无完肤。
——那本《恋爱节拍器》的笔记本，还躺在我的包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想起了雪之下雪乃。
想起她冲进咖啡店时，那双冰蓝色眼眸里冻结的震惊和愤怒（哪怕那是误会），想起她最后离开时，那挺得笔首却带着僵硬弧度的背影。
她明明是好意帮忙，明明在侍奉部给过他最清醒的提醒，却被他卷入这种难堪的漩涡。
——她掉落在地的纸袋，那抹滑落的天蓝色衣角……
一种尖锐的刺痛感，并非源于恐惧，而是源于一种更深沉的失落，狠狠攫住了白川的心脏。
——我到底……在做什么？
他害怕幸福，害怕爱，害怕那些会将他拖入深渊的亲密羁绊。
这没有错，这是他基于清醒认知的选择。
——可是……朋友呢？
——霞之丘学姐，雪之下……她们是朋友。
朋友，是他为自己划定的安全区，是他允许自己保留的、为数不多的温暖连接。
朋友不具有唯一性，不需要灵魂绑定，可以轻松相处，可以坦然告别……这是他给自己留下的、对抗无边孤独的堡垒。
而现在，他亲手拿着名为“恐惧”的锤子，在砸毁这座堡垒的城墙！
——我拒绝西宫辉夜，是因为不想辜负加藤惠的等待和信任。
——可难道我就能为了守住自己那点可怜的“安全”，就去伤害、去推开同样向我伸出手的朋友吗？
霞之丘那气到扭曲的表情，雪之下那冰冷离去的背影……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
——失去她们……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性，一种比恐惧幸福更强烈的、纯粹的恐慌感就瞬间淹没了白川！
他不要这样！
他可以不要爱情，可以把自己锁在安全的壳里。
但他不能失去朋友！不能失去那些可以一起讨论剧情、一起吐槽、一起为了侍奉部荣誉努力的伙伴！
那是他冰冷世界里为数不多的、真实可触的暖色！
镜中的白川喜助，眼神终于变了。
那层厚重的、自我封闭的漠然被强烈的决心驱散。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水珠顺着鼻梁滑落，但他的眼神却亮了起来，像被雨水洗刷过的夜空，重新露出了星辰的光芒。
他猛地首起身，扯过毛巾胡乱地擦了一把脸。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利落。
道歉。
不是为了解释那些该死的误会背后他复杂的心理，不是为了挽回什么暧昧的关系。
纯粹是为了友谊。
为了告诉霞之丘学姐，他珍视她作为知己的交流和信任，他搞砸了，他很抱歉让她那么生气。
为了告诉雪之下，他感激她的帮助和提醒，他搞出的麻烦连累了她，他很抱歉让她看到那么难堪的一幕。
他不想失去她们。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无比坚定，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平了他心中那些因恐惧而生的犹豫和退缩。
比起失去朋友带来的巨大空洞，那点暴露自己软弱的羞耻感，那点可能再次被靠近的潜在风险……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他走出洗手间，目光扫过扔在沙发上的背包，里面装着霞之丘诗羽的笔记本电脑。
又想起雪之下雪乃那清冷的身影。
——明天。
——明天就去道歉。
白川喜助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夜风带着凉意涌入，吹拂着他微湿的头发和额角。
他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城市气息的空气，胸中那股沉甸甸的郁结似乎消散了不少。
恐惧依然存在，那坚冰并未完全融化。
但至少此刻，他为了守护自己珍视的“安全区”——那份纯粹的友谊，重新握紧了拳头，找回了方向。
他不想失去朋友。这个简单的愿望，成了此刻刺破他内心寒夜的第一缕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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