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事情的转机却是从一个不起眼的消息处开始的——经此一役,“贝罗刹”在宁波府一战成名,有笔大生意找了过来。
雇主是个痴心想嫁给探花郎裴叔夜的贵女,不知从哪听说探花郎其实己经隐婚,夫人正在来宁波府的路上,贵女想出钱雇“贝罗刹”将裴叔夜的夫人骗去土匪窝,要她死在那儿,自己好嫁去续弦。
雇主愿意出一万两银子。
近来整个宁波府都跟疯了似的,刮起一股追捧探花郎的风气,各种关于他的传闻满天飞。上到世家贵女,下到勾栏歌姬,大凡是个女人,都想跟裴叔夜沾点边,不光是因为裴叔夜高升,坐到了一个手握大权的位置上——人就是这样,尤其爱凑那些大起大落传奇之事的热闹。
起初,徐妙雪没太当回事,只是将这事当一桩谣言。但秀才对所有八卦都本着刨根问底的求真精神,去摸底后竟发现裴叔夜果真有个不为人知的夫人,两人分开行路,所以知之者甚少。
徐妙雪突然就有了一个想法——裴叔夜的婚事既然不曾告知过父母,那他夫人便是个宁波府谁都没见过的生面孔。
只要半路拦下他的夫人,偷走她的所有文书,阻碍她进入宁波府,那就能代替她进入如意港宴会。
珠宴上男女分席,到最后献鲛珠挂如意幡的时候男女才有相见的机会,也就是宴会最重要的“相看”环节,不过徐妙雪的目的是“海宝竞拍”,她会在献鲛珠之前就离开。只要她刻意避开,她不会与唯一认得自己夫人的裴叔夜相见。
阿黎听完这个计划后吓得快要晕厥过去,小姐是失心疯了,竟敢去扮演探花郎的夫人,还当着全宁波府贵人们的面,还在那天上宫阙般的如意港上。
她战战兢兢地劝道:“小姐,你……你以前不是还夸过探花郎品行高洁,风骨铮铮吗?在探花郎的夫人身上做文章……不太好吧?”
徐妙雪沉吟稍许——她说过这话吗?
久远的记忆清晰起来。
泣帆之变的很多年后,裴叔夜登科及第,入翰林院,兼任刑科给事中,无意间翻到泣帆之变的卷宗,浙江按察使司呈送的《剿倭纪功册》上,写着陈三复是在被活捉后草草处以死刑,文书不全,罪名不实,在程序上有诸多不合理之处。
探花郎初入官场,是个坚持原则的愣头青。其实肃清东海之滨,剿灭陈三复集团是桩令皇帝龙颜大悦的事,陈三复死了就好了,谁在乎他是怎么死的?况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这等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无伤大雅,他非得刨根问底地依着大明律逐一纠察,甚至还写了一篇《刑辩疏》上奏陛下。
这下好了,太过有理有据,反而成了罪过,原本等着论功行赏的利益集团全都坐不住了,裴叔夜因此得罪了朝廷一大波人。
他的奏折都还没递到万岁爷跟前,都察院里对裴叔夜的弹劾便如疾风骤雨般砸下,他终究百口莫辩,在政敌的罗织下成了与陈三复有利益勾结的同党,一杆子被贬到了雷州。
当年的街头巷尾,可都是在嘲讽探花郎没事找事,自讨苦吃,还连累了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继父裴大老爷。
但徐妙雪却不这么想,陈三复的事就不该这么草草结案。上位者们可以不垂怜百姓之苦,因为各人有各命,可这世间是非曲首,总该有杆秤悬在日月之下。
都说陈三复是海寇,他又没做任何打劫沿海的恶事,究竟是依着《大明律》的哪一条,说将人定罪就定罪了?徐家是倒霉,赶上了陈三复覆灭的那回,但话说回来,陈三复何罪至此?
多亏如今的纸坊书肆遍布大街小巷,探花郎当年那篇《刑辩疏》被印刷出来在民间流传,徐妙雪也看过那篇文章。
“今陈三复枭首海滨,案卷竟薄如蝉翼——无验倭腰牌之载,缺邻里指认之录,虽十恶当诛,然诛之无名,与屠狗何异?”
“昔洪武爷设死刑三复奏,非怜罪人,实畏官权。今陈三复之罪,可斩于风夜,可斩于漏船,然独不可斩于《大明律》光照不到处。”
从古至今,公道说之容易做之难,一旦践行,非以身殉道不能矣,只是——
“那又值几个钱?”徐妙雪歪着脑袋,语气凉薄,“还不是被贬了那么多年,再大的抱负都没法施展。”
一句话噎得阿黎无言以对。
徐妙雪一摊手:“既然探花郎这么好,那就当他帮帮我这个可怜的小女子吧。”
徐妙雪是天生的冒险家,每一把不赌则己,要赌,便抓着每一丝可能性,赌个最大的,将手里有的筹码全推进去。
她坚信自己会赢。
不过在另一个徐妙雪看不到的角落,有一个人,偏要她输。
*
妓子轻容在赵进报案的当日便离开了宁波府,诈财案闹得满城风雨,她也跟“贝罗刹”分了赃,心虚得很,生怕自己被卷进去。她连胭脂匣子都没敢带,空荡荡的妆奁特意斜摆在显眼处——总要留下假象让旁人以为她还回来。
马车刚过慈溪界碑,西个灰衣人截断了官道,麻袋兜头罩下来。
“轻容姑娘,我们六爷请你走一趟。”
再见光明时,轻容己经被带到了一条船上。刚从麻袋里解脱的她正想破口大骂,仰头一看时,却是愣了一下。
好俊俏的男子。
轻容在烟花场浸淫了这么些年,什么高矮胖瘦的男人没见过,这人却让她挪不开眼。他布衣素面,随意地坐在船舱之中,旧了的船有他生活的痕迹,但他不属于这里。他像是天子手中的剑,明堂之下的笔,一双眼眸冷若深海里浮现的玄冰,与他对视片刻竟让轻容感到害怕。
他手里捏着几张银票,正是从轻容身上搜出来的。
“她骗来的钱,分给你了。”他淡淡地看着轻容,他甚至都不需要审问,只是用最平静的语言陈述出他的猜测。
轻容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有种无形的威压,她若被官府抓走了,是死是活好歹有个律例说法,但面前这个六爷,不知是哪个道上的人,就算落个死无全尸也是没人知道,轻容一想到这里,便瑟瑟发抖起来,不敢有任何隐瞒。
“是……但,但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她的计划,更不知道她要去假扮官员家眷!我只是听说她有点名气,城里好几个地头蛇都被她耍得团团转,她时常会来弄潮巷,每次都是不同的模样,没人知道她的真名,道上都叫她‘贝罗刹’。我只是找她报复赵进……但她一听这事,说可以能骗到钱,到时与我五五分……我一开始是不敢的……赵进毕竟是个做生意的老江湖,哪有那么容易被骗……”
“她是如何说服你的?”
“她说——”轻容脑海中浮现出那双漫不经心的眸子,说话时带着一丝轻蔑和笃定,“如果一个人没被骗过,那只是因为他还没遇到适合他的骗局。”
贝罗刹——呵,好个洞悉人心的女恶鬼,越来越有意思了。
六爷瞥一眼轻容,便知道她还有所隐瞒:“五五分你觉得还不够,所以你才在弄潮巷找人追她,想要她手里的那部分。”
六爷的线索,便是从那晚的蛛丝马迹中捕捉到的——在“贝罗刹”进门时,他听到了有打手追过来寻人却被拦住的动静。
轻容被戳破,有些恼:“赵进的消息都是我提供给她的,我,我想要多要点怎么了?”
六爷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抖出一张通缉令:“你见过她吗?她与这画上的人几分像?”
“她见我不是戴个幂篱,就是蒙了面,这女人又谨慎又狡猾,我从来没见过她的脸,”轻容几乎是欲哭无泪,“六爷,您,您为什么非要找她?”
六爷歪歪头,微笑的模样风华绝代:“找她成亲。”
(http://www.lingdianwx.com/book/oAn0Zj.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lingdianwx.com。零点文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lingdian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