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青砖还沾着暮色里的余温，林昭站在观礼台下方，听着此起彼伏的"功德药童"呼声撞进耳中。
他的掌心被汗水浸得发黏，指节无意识地蜷起又松开——三天前他还在药园弯腰除草，此刻却被数十个内门弟子围在中间，有递灵果的，有塞疗伤丹的，连外门执事的女儿都红着脸往他怀里塞了个绣着葫芦的香包。
"昭弟！"小梅的声音像根细针，刺破了这团喧闹。
她挤开人群，攥住他手腕的力道大得发疼，拽着他往演武场侧门走。
林昭踉跄两步，袖角扫落香包，却没弯腰去捡——小梅耳尖泛红，眼尾还沾着方才哭过后的水光，这副模样他太熟悉了，每次她偷溜去后山摘灵莓被管事逮住时，就是这样紧抿着唇。
"你没听见楚天行临走前的话？"小梅把他推进墙角的阴影里，青砖缝里的青苔蹭着他的鞋尖，"我刚才跟着他的护卫队，那几个亲卫在偏殿喝酒，说圣子在密道里藏了血魂教的传讯符。"她的手指绞着腰间的银铃铛，铃铛本该清脆的声响此刻闷在掌心，"他们说...说圣子要去黑风崖，那里有血魂教的祭坛，需要百条活人生祭才能换邪功。"
林昭的后颈泛起凉意。
他想起方才楚天行跪在红珊瑚珠里的眼神，像被踩碎的毒蛇，毒液正顺着伤口往外渗。
识海里的功德碑轻轻一颤，镇恶功德的金光在意识深处流转——千点镇恶，足够兑换一卷中品剑诀了，可此刻他却觉得那点金光烫得慌。
"我知道。"他握住小梅发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她被冻得发凉的指尖传过去，"所以我才要..."
"林小友。"
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昭转身，看见方正长老站在五步外，玄色道袍上的云纹被晚风吹得翻卷，腰间的青铜审判令泛着冷光。
方才在公审时他还端着冷面阎罗的架势，此刻却放软了眉峰，像极了药园里那株百年老桂，枝叶凌厉，花却开得温软。
小梅立刻松开手退到一旁，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方正摆了摆手，示意她先离开。
林昭望着小梅小跑着消失在垂花门外，银铃铛的脆响渐远，才转回头——方正己经走到他面前，抬手按住他肩膀，指腹隔着粗布麻衣，能触到他肩胛骨的轮廓。
"你可知楚天行背后站着谁？"方正的声音压得很低，混着风里的血腥气（方才公审时打翻的血魂教符纸还未清理），"他亲舅舅是内门执法堂首座，表兄在丹鼎峰管着三品以上的丹方。
那腐骨散能混进圣子殿，未必只是楚天行一人的手笔。"
林昭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昨日在圣子殿搜证时，偏房的锁是用淬毒的匕首撬开的，那匕首上的纹路...和丹鼎峰大弟子腰间的玉佩坠饰如出一辙。
当时他只当是巧合，此刻经方正点破，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长老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他问，喉结动了动。
方正松开手，从袖中摸出个巴掌大的檀木盒。
盒盖打开时，一缕清冽的药香窜出来——是九叶灵芝，每片叶子上都凝着晨露般的灵液。"大长老今早召见我，说要升你做外门典药使。"他将木盒推到林昭怀里，"但我替你推了。"
林昭愣住。
典药使是外门弟子能做到的最高职位，管着全宗三成药园，每月能领三枚聚气丹——这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枪打出头鸟。"方正指节叩了叩木盒，灵芝叶在盒底轻颤，"你现在站得越高，背后的箭就越密。"他抬眼望向演武场高处的飞檐，那里停着只乌鸦，正用漆黑的喙啄食残留的符纸碎屑，"黑风崖的祭坛我去过，三十年前血魂之乱时，我亲手斩了那里的祭师。"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方正的目光跟着它掠过天际，"但有些东西，烧了祭坛斩了祭师，根还埋在土里。"
林昭攥紧了木盒。
他能感觉到灵芝的灵气透过盒壁渗进掌心，像母亲从前给他捂手的暖炉。
那时候他蹲在药园拔草，母亲跪在丹房试药，指尖总是青紫色的，却偏要把他的手揣进自己怀里："小昭别怕冷，等你成了大丹师，就能炼出暖玉丹，给全天下冻手的人。"
"我想去禁地。"话出口时连他自己都惊了。
方正的瞳孔猛地一缩。
"宗门北边的千药谷，"林昭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越说越稳，"老园丁说那里长着上古遗种的九死还魂草，还有...还有能解血脉反噬的星陨花。"他摸出识海里的功德碑，碑身的金纹在暮色里泛着微光，"我需要更强的丹道，更猛的剑。
楚天行要百条人命，我就得有护百条人命的本事。"
方正沉默了片刻。
风掀起他的道袍下摆，露出鞋面上沾的红珊瑚碎屑——和楚天行崩断的那串珠子一个颜色。"子时三刻，千药谷的守阵兽会去饮月泉。"他突然说，"阵眼在第七棵雷纹松的树洞里，用你的功德碑碰一碰。"
林昭抬头，正看见方正转身离去的背影。
玄色道袍扫过满地珊瑚珠，有颗珠子被踢得骨碌碌滚到他脚边，红得像凝固的血。
药园的夜来得格外快。
林昭蹲在药畦边，指尖抚过新栽的雪参苗——白天被观礼台的人挤得脚不沾地，此刻终于能摸一摸熟悉的药叶。
老园丁的竹杖声从身后传来，"咔嗒咔嗒"，像极了母亲当年捣药的杵臼。
"方正那老头，嘴硬得很。"老园丁在他身边蹲下，枯枝般的手指捏起株被踩歪的紫苏，"当年他为了救个试药的杂役，和执法堂打了三天三夜，最后被废了半条胳膊。"他把紫苏扶正，松了松土，"你要去千药谷？"
林昭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地方啊..."老园丁望着北边的山影，那里黑黢黢的，像头蛰伏的巨兽，"我年轻的时候跟着丹圣去过一次，看见过碑。"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瞬，"和你识海里的那块很像，刻着'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
林昭的识海"嗡"地一响。
功德碑突然剧烈震颤，金纹如活过来般游走，在他脑海里映出幅画面：幽深的洞穴里，石台上立着半截残碑，碑前堆着数不清的丹炉，最上面那座炉身上，刻着"太初"两个古字。
"根在地下，才不怕风。"老园丁拍了拍他的背，竹杖点了点北边的山，"去把你的根，扎得更深些。"
林昭站起身。
夜风卷着药香扑来，他望着千药谷方向的山影，那里的云层突然裂开道缝，月光漏下来，照在他腰间的檀木盒上——九叶灵芝的灵液正顺着盒缝往外渗，在地上淌出条银亮的小溪，像通往某个秘密的路。
识海里的功德碑又轻鸣起来，这次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清亮，仿佛在说：
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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