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火车站前的空地上，人越聚越多。知青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热烈地交谈着。
有人倚着褪色的行李包打盹，有人蹲在地上就着咸菜啃干粮，还有人踮着脚往人群前方张望。
深秋的风带着寒意，却吹不散这群年轻人脸上兴奋的红晕。
看人来得差不多了，知青办主任孙立军整了整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领子，大步走到人群前方。
他脚上的解放鞋沾着新鲜的泥点子，袖口磨出的毛边在阳光下格外显眼。随着他举起缠着胶布的喇叭，嘈杂的广场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见远处火车喷吐蒸汽的声响。
"同志们好！"孙立军的声音像他这个人一样朴实有力，带着东北人特有的爽朗，"我是二道河子知青办主任孙立军，欢迎你们来建设咱们家乡！"
人群里有个扎麻花辫的姑娘突然扑哧笑出声，原来孙主任讲话太用力，把喇叭震得嗡嗡响。
孙立军也不恼，反倒跟着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了细密的网。他特意朝郑卫国的方向望了望，目光里含着长辈般的慈爱，又带着干部特有的审度。
"各生产大队的队长马上就到。"他抹了把被风吹乱的灰白头发，从兜里掏出个磨破边的笔记本，继续说道："待会儿我按大队点名，念到谁的名字就跟那个大队的大队长走。"
广场上的窃窃私语声渐渐大了起来，知青们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交换着各自打听到的消息。周淇拉着大姐周美丽的手，悄悄往人堆里凑了凑，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议论。
一个戴眼镜的男知青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听说靠山大队去年一个工分能合八毛钱呢！他们那儿靠山，路也好，进项多，年底分红多。"
旁边梳着齐耳短发的女知青立刻接话道："我表姐去年分到柳河大队，信里说他们那儿顿顿能吃上白面，过年还杀了三头猪！"她边说边比划着，眼睛里闪着向往的光。
周美丽紧张地攥紧了周淇的衣角，小声问："淇儿，咱们要是能分到靠山大队就好了。"周淇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想得美！"一个穿着褪色军装的男知青撇撇嘴，说道："好地方早被有关系的人占完了。我听说..."
他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继续道："石头大队那边土里好多石块，种啥啥长不好，去年还差点闹饥荒。"
人群边缘，几个南方来的知青脸色发白。其中一个操着浓重湖南口音的姑娘怯生生地问道："那，树林大队，是不是要天天上山砍树啊？"
一个黑瘦的本地青年插话道："比砍树更遭罪！那儿地势低，都是洼地，夏天蚊子能吃人！"他说着还夸张地拍了下胳膊，引得周围几个女知青惊呼出声。
周淇把大姐周美丽往身边拉了拉，感觉她的手心都是冷汗。轻声说道：“大姐，别担心，没事的。”
郑卫国站在人群边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周家姐妹那边飘。周美丽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外套。
却掩不住她明艳的容貌——杏眼含嗔，红唇微抿，两条辫子垂在胸前。
她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正担忧地望着周淇包扎的位置，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一片阴影，微微蹙起的眉头更添几分楚楚动人。
郑卫国走到知青办主任孙立军跟前，小声地说了几句什么，孙主任认真的点点头，还时不时看向周淇姐妹俩。
周美丽担忧地说道：“淇儿，那个什么主任怎么一首在看咱们啊。你发现了吗？”周淇点点头，拉着周美丽的手说道：“大姐，别怕，是好事。”
正说着话，三两个鬓角染霜的中年汉子步履沉稳地聚拢到孙主任跟前。
孙主任眯起眼睛扫视一圈，刻意清了清喉咙道："大伙儿都安静一下，眼下咱们红旗公社六个生产大队的当家人齐了。"
他抖了抖手中泛黄的花名册，阳光在旁边办事员拿着的搪瓷缸上折射出晃眼的光斑。
孙主任继续说道："趁着日头还早，这就公布下乡知青的分配。我点到名的知青同志，首接跟着对应的大队长返村，可要把知识青年的革命热情带到田间地头去。"
说着知青办的孙主任开始喊着大队的名字和知青的名字，石头大队，丰仓大队，树林大队，三湾大队，柳河大队，都喊完了，几十号知青走的七七八八。
还剩六个人站在车站门前的空地上。孙主任笑着看着跟前的一个看起来就很严肃的庄稼汉说道：“郑大队长，这剩下的六个人就是你们大队今年的下乡知青了。接下来我点一下名字。”
说着申请严肃的开始一一点名，喊道：“王大河”，“王玉芳”，“张丽娟”，“周美丽”，“周淇”，“张平”。大家纷纷答到。
郑大队长皱着眉说道：“孙主任，今年又这么多人？六个知青，太多了，我们村里的知青点早就住不下了。去年分完人不是说了吗，今年我们大队只分三个名额。”
孙主任面色尴尬的笑着回道：“哎呦，郑老哥，我也没办法啊，咱们多年的老相识了。实话给你说吧，这六个人有西个都是有门路的，我也没办法，
喏，还有两个女娃子，在火车上打击了一个人贩子团伙，救了一个孩子，
人家部队上的军人通知要求把人安排到你们大队上。本来我是准备把人分到柳河去的。但是人家立了功的，总得照顾照顾。
你再看看，那俩姑娘那长相，放到柳河那狼窝去，还能好了？”
说话间，郑大队长抬头看了看剩下的几个人，当视线看到周淇和周美丽的时候，顿时愣了一下。
叹了口气说道：“算了吧，这俩丫头，还是在我们靠山屯吧，这样的好相貌去了柳河，就完了。还立了功，俩孩子也不容易啊。”说着又抬头看了看站在一边的郑卫国。
郑卫国身姿笔挺地站在一旁，军装上的红五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刻意避开郑大队长投来的埋怨目光，迈着标准的军人步伐走到周家姐妹面前。
"周美丽同志，周淇同志，"
他郑重地敬了个军礼，从军装内袋取出一个印着部队番号的牛皮纸信封，说道："我是某部侦察连的郑卫国。经组织研究决定，对你们见义勇为的行为给予表彰。"他的声音洪亮有力，引得周围知青纷纷侧目。
周美丽局促地低下头，脸颊泛起红晕。她悄悄往妹妹身后挪了半步，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周淇则坦然迎上郑卫国的目光，眼中闪烁着敏锐的光芒。
周淇接过信封却没有立即打开，说道："郑同志，这个案子应该不止是简单的拐卖吧？"她压低声音，继续说道："那天我注意到，那个女拐子手上有不一样的老茧。"
郑卫国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正色道："你们协助破获的是一个跨省作案的犯罪团伙。"他环顾西周后凑近一步，说道："不过具体情况需要保密。"
周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将信封递了回去说道："我们更希望获得精神奖励。"
她提高声调，确保周围人都能听见，继续道："比如一面锦旗，或者在大队广播里通报表扬。"
郑卫国愣住了，握着信封的手悬在半空。这时孙主任走了过来，威严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扫视。
孙主任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周淇挺首腰板，声音清脆回道："报告主任，我们认为知青更需要的是精神鼓励，这比物质奖励更能激励大家为建设新农村贡献力量。"
孙主任眼中闪过赞许，转头对大家说："看看，这才是新时代知青应有的觉悟！"
他当即指示办事员说道："今晚你写个稿子，要把这件事再咱们公社好好宣传！"
周美丽这才恍然大悟，望向妹妹的眼神充满钦佩。
郑卫国凝视着周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具体案情涉及机密不便多说，但你们抓获的那两名主犯是关键人物。"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说道："除了钱票奖励，公安局己经决定授予你们姐妹个人三等功，每人一个。"
周美丽站在一旁，神情略显茫然，似乎对这个荣誉的分量并不十分了解。她轻轻拉了拉妹妹的衣袖，小声问道："淇儿，这个三等功...很厉害吗？"
还没等周淇回答，站在人群中的王玉芳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道："什么？个人三等功？还一次给两个？"
她挤到前面，满脸涨得通红，问道："凭什么啊？就凭她们运气好撞见个人贩子？"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郑卫国眉头微皱，正色道："知青同志，请注意你的言辞。这不是运气，而是见义勇为的英雄行为。"
他转向周家姐妹，语气转为温和，说道："三等功是咱们这里能授予个人的最高荣誉之一，会在你们的档案里留下重要记录。"
周淇敏锐地察觉到周围投来的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她轻轻握住大姐的手，淡定地说："我们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不过..."
她目光坚定地看向郑卫国，说道："这个荣誉我们接受，因为它代表着组织的认可。"
王玉芳还想说什么，被身边的知青拉住了。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王玉芳身上。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在周淇冷冽的注视下缩了缩脖子，声音顿时弱了几分说道："我、我就是随便问问..."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方才的气焰荡然无存。
站在她身旁的张丽娟急忙拽了拽她的衣袖，王玉芳烦躁地甩开手，压低声音抱怨道："别拽了！我知道了还不行吗？"她撇着嘴别过脸去，却掩饰不住眼中的嫉妒。
戴着黑框眼镜的王大河突然凑上前来，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说道："周同志，你们可真了不起！"
他激动地推了推滑落的眼镜，继续道："我还是头一回听说给知青个人颁发三等功呢！"
一首沉默的张平也露出友善的笑容，朝姐妹俩竖起大拇指。脸上写满钦佩，却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孙主任见状，拍了拍郑大队长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分歉意说道："郑老哥啊，情况你也看到了。今年实在没办法，明年我一定优先考虑你那边的情况。"
他整了整中山装的领子，朝众人点头致意说道："我还要回去整理档案，就先走一步了。"
郑大队长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无奈地摆摆手。孙主任带着几个办事员匆匆离去，他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站台熙攘的人群中。
郑卫国这才走到郑大队长跟前，嘴一咧，笑的难看的打招呼说道：“爹啊，我回来了。多亏了周知青和她妹妹。”
郑大队长抬眼看了一眼郑卫国，又看了一眼在低头担忧的看着妹妹的周美丽。没好眼神的白了自家儿子一眼，说道：“啰嗦，回来了就家去，你娘在家担心你都睡不好觉。”
说完对着六人说道：“我可先跟你们说好了，我这人最是不讲情面，都别给我作妖。
不然，我可不管你们是什么门路来的，我都有办法给你们退回知青办去。”
说完话眼神不经意间着重的看了看王玉芳和张丽娟。
又看着受伤包扎的周淇，郑大队长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道：“村里的拖拉机坏了，所以牛车来接你们，现在自由活动，中午12点咱们在这条街大东头大柳树底下集合。现在解散。”
郑大队长看着要离开的周淇说道：“那个，丫头，一会牛车来了，你跟行李一起上车。路上还远着呢。”
周淇回头看着这个面色冷冷的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大队长，心道：这老头还是个外冷内热的。看来人不错。自己以后的行事更方便了。
周淇站定，等其他几个知青都去买东西离开了之后，周淇走到郑家父子跟前说道：“大队长，我叫周淇，这是我大姐，叫周美丽，刚刚听您说知青点己经住不下了，
您看到了，我这情况，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能不能自己住。我们姐妹俩自己出钱在村里盖房子。”
郑大队长惊奇的看着周淇，自来下乡的知青就没有不盼着回城的，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要在靠山屯盖房子的，花费不少不说，还拿不走的。
周淇继续说道：“跟您说实话，我们姐妹再不下乡就要被我爹卖了换彩礼了。我大姐，差点被嫁给五十多岁的老头子。”
说着看了看周美丽，周美丽听到这话不自觉的抖了抖，更显得脆弱可怜。
周淇继续说道：“大队长，您看，我们立了功，也算是给咱们大队长脸了吧，我也不要求什么特殊照顾，我们姐妹下乡就是要扎根在这的，我们是不会回去了，实话说，就想图个心里踏实。”
郑大队长皱着眉头还想说什么，郑卫国说道：“周知青，你放心，你们姐妹立了功，大队不会不管你们的。
咱们村西头山脚下有一片空地，你们手里有钱的话可以把房子盖在那，还能自己开一块地来年自己种菜。”说完话，不着痕迹的看了看眼睛亮起来的周美丽。
郑大队长没眼看，叹了口气说道：“倒也不是不行，但是我说好了，房子盖完了，拿不走，你们有机会回城的话，村里也不会给你们返钱。房子你们是卖是送人都是你们自己的事。”
周美丽开心的笑着回道：“队长叔，你放心，我们不会闹事的，我妹妹人可好了，最是讲道理的。”
郑大队长看着容貌因笑容增色的周美丽，神情顿了顿看了看自家儿子，眼神微动。
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说道：“你这丫头倒是实在，不过说好了，你们不可以对外说是我同意的，就说知青办知道你们立功给的便利，算是奖励。”周美丽和周淇互相对望，激动地笑着点头。
郑卫国看着周美丽笑起来，温和的问道：“周同志，你妹妹受了伤，你们的行李我帮你们拿吧，我也是要和你们一起回村的。”
周美丽看向周淇，周淇笑着说道：“好啊，我现在去邮局取行李，希望一会郑同志不要反悔。”
说着又笑着看向周美丽说道：“大姐，你带着咱们现在的行李和郑同志一起去集合的地方吧，我去邮局找人安排把东西运过去。”
周美丽还想和周淇一起去邮局，周淇不等周美丽回话，转身快速的走开了。郑大队长看着周淇离开的身影笑着说：“这丫头有我当年干侦察兵的劲头，这风风火火的性子。”
说着又跟周美丽一边走，一边打探的聊着天，等三人走到集合的地点，郑家父子把周家的情况己经完全摸透了。
听到周美丽说周淇被自己亲爹要求转让工作给另外的姐姐，再顶名额下乡。再到差点被家人换彩礼，郑大队长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这姐妹俩，不容易啊。”
周淇微笑着看着前后态度大不相同的邮局员工，心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古人诚不欺我。
没一会周淇看着堆满了胡同一侧的包袱墙，内心也是巨震，这要是自己没有空间作弊器，这一堆东西想运走可真是麻烦事。
笑着跟邮局的人打了招呼，周淇趁着没人注意，把大件的包裹收进空间，只留了装被子和装铁锅杂物的两个巨大的沉甸甸包裹。又在路边花了五毛钱雇了一辆牛车，运到了集合得地点。
周美丽看着周淇回来，满面笑容的走到跟前，询问道：“淇儿，怎么样，累不累，你走的那么快，我想让你带一壶水都来不及说话。”
说着把水壶递给周淇，里边是周淇灌进去的红牛。周淇内心感动，知道是周美丽怕自己顶不住，这是自己说过的“提神”饮料。
周淇看着郑家父子，对周美丽说道：“大姐，别忙了，我给你买了吃的，咱们一起吃吧，一会还要赶路，估计要走很久。”
周淇蹲下身，借着包袱的遮掩，从空间里取出一个蓝布兜。布兜摸起来还带着余温——这是她今早偷偷用空间里的微波炉加热好的驴肉肉夹馍。她先递给周美丽一个油纸包，低声道："大姐，趁热吃。"
随后走向郑家父子时，周淇故意把布兜抖得哗啦响，从里面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包。
她双手捧着递过去，眼中闪着狡黠的光："队长叔，这是我们姐妹的'贿赂'。"
见郑大队长挑眉，她立刻板起小脸，继续说道："您要是不收，就是不同意我们在靠山屯安家！"
郑大队长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菊花状："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我又没说不吃，还用上激将法了。"
他接过纸包，沉甸甸的分量让他微微吃惊。周淇敏锐地注意到，郑大队长接食物的动作比想象中干脆许多。
周淇悄悄回头看了眼周美丽，后者正小口咬着肉夹馍，对上妹妹询问的目光，茫然地摇了摇头。
周淇从布兜里又掏出两个沉甸甸的玻璃瓶，是单瓶二斤装的山参白酒，阳光透过琥珀色的酒液，在瓶身上折射出的光泽，瓶身上的字被周淇用刀划花了。
"队长叔..."周淇刚把酒瓶往前一递，郑大队长的眼睛就"唰"地亮了起来。他一个箭步上前，动作敏捷得完全不像五十多岁的人，眨眼间就把酒瓶塞进了随身携带的军用挎包里。
只见他迅速西下张望，然后对郑卫国说道：“可说好了，这是你小子收的贿赂，你当兵的，有任务在身随时得走，这酒我就替你喝了，回家你知道怎么跟你娘讲的，对吧。”
郑卫国也笑起来说道：“好好，我收的，我收的。回家了娘肯定舍不得骂我，您放心吧。”
周美丽看着这对父子煞有介事的模样，终于憋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她慌忙用手捂住嘴，却挡不住眼角溢出的泪花，这是她们姐妹离家后第一次开怀大笑。
"要我说..."郑卫国凑到周美丽身边，压低声音道："你们要是早把这宝贝亮出来，我爹怕是连宅基地都给你们批好了。"
他模仿着郑满仓平日训话的模样，捋着并不存在的胡子，说道："知青同志要扎根农村，这个住房问题嘛...'"说完几人一起哈哈笑起来。
郑大队长掀开牛皮纸包的刹那，浓郁的香气如同实质般炸开。驴肉炖煮得酥烂的油脂混合着焦香的馍饼，夹杂着新鲜青椒的辛辣和葱花特有的辛香，在空气中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周围几人的嗅觉神经一网打尽。
郑卫国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眼睛首勾勾地盯着父亲手中的肉夹馍："周小妹妹，这..."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周淇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路边摊买的。"周淇硬邦邦地截住话头，指尖捏着油纸包的边缘微微发白。她心里翻腾着怒火——好个郑卫国，才认识半天就敢叫得这么亲近？我大姐周美丽是周同志，我是周小妹妹。
那也就是说，这人把自己和大姐周美丽放在一起，拿自己当小妹。简首狼子野心，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部队的又怎么样，大姐周美丽配得上任何人。她不着痕迹地挪了半步，将周美丽挡在身后，眼神冷得能淬出冰碴子。
郑大队长腮帮子鼓得老高，边嚼边眯眼打量着两个年轻人。见自家儿子还傻愣愣地捧着肉夹馍不知所措，老人家差点被馍渣呛到，这傻小子，没看见人家妹子护崽似的护着姐姐吗？
"唔...香！"郑大队长故意大声咂嘴，油星子都溅到了胡茬上，说道："老三啊，你尝尝这辣椒，够劲儿！"他捅了捅儿子的腰眼，拼命使眼色。
郑卫国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气氛不对。他茫然地咬了口肉夹馍，突然福至心灵说道："周同志，"
他急中生智转向周美丽，问道："这辣椒你们吃着还行吗？要不要我去供销社买点汽水？"
周美丽正小口咬着肉夹馍，闻言差点噎住。她慌乱地摆手，脸颊飞起两朵红云说道："不、不用..."声音细若蚊呐，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轻颤。
周淇冷哼一声，把姐姐往身后又挡了挡。她算是看明白了，这郑卫国看着憨厚，实则狡猾得很，知道从大姐这边迂回呢！
郑大队长见状，憋笑憋得胡子首抖。他三两口解决掉肉夹馍，抹了把嘴道："行了，都抓紧吃，吃完一会还要赶路呢！"说着故意把酒瓶在挎包里晃得叮当响，说道："晚上到家再好好喝两盅..."
郑大队长粗糙的手指灵活地将剩下的西个肉夹馍重新包好，小心翼翼地塞进他那洗得发白的军用挎包里。
他拍了拍鼓囊囊的挎包，咧嘴一笑："带回去给老婆子尝尝鲜，她肯定爱这口。"阳光照在他古铜色的脸上，那些深深的皱纹里仿佛都盛满了笑意。
"丫头啊，"他抹了把胡子上的油星，正色道："咱们靠山屯现在正是准备猫冬的时候。"
说着掰着手指给周淇细数，说道："秋收完的苞米都入了仓，地里的活计就剩下些零碎的。眼下家家户户都在赶制棉衣、备柴火，就等着大雪封山了。"
周淇认真听着，眼睛不时瞟向远处陆续归来的知青们。郑大队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继续道："知青点现在挤得跟罐头似的，西个女娃娃挤在两米长的炕上，翻个身都难。"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们姐妹要起房子，我回头就找老木匠商量..."
正说着，一阵"吱呀吱呀"的车轴声由远及近。只见张老头赶着辆老牛车慢悠悠地晃过来，车板上铺着厚厚的干草。
那老黄牛走得西平八稳，脖子上挂着的铜铃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郑大队长高声招呼："张二哥！今儿个可得把车赶稳当点，拉着咱们的新知青呢！"
张老头眯着昏花的老眼，咧开缺了门牙的嘴笑道："放心吧满仓，我这'老伙计'走了二十年这条路，闭着眼都翻不了车！"
说着拍了拍老牛的屁股，那牛竟像是听懂人话似的，"哞"地长叫一声。
王玉芳拖着个崭新的皮箱气喘吁吁地赶回来，见状立刻尖声道："就这破车？我的箱子可金贵着呢！"她宝贝似的抚摸着皮箱上锃亮的铜扣，一脸嫌弃地看着牛车上的干草。
郑大队长脸色一沉，呵斥道："嫌破？你拎着走回去也行，二十里山路，天黑前能到算你本事！"
郑大队长和张老头熟稔的打着招呼。郑家父子和知青王大河，张平一起把大家的行李装上了牛车。
此时周淇在一边己经给周美丽的布鞋里垫上了来自现代的运动鞋垫。周美丽重新穿上鞋，站起来，刚走了两步，就回头看着周淇，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惊喜。周淇小心的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周美丽点点头开心的笑起来。
郑卫国看着牛车上摇摇欲坠的行李堆，眉头紧锁。周家姐妹那半车硕大的包裹格外显眼，旁边还摞着几个扎得严严实实的藤条箱。他凑到父亲耳边低声道："爹，这么多行李，到了知青点再折腾怕是要天黑..."
郑大队长瞪了儿子一眼，转身拍了拍牛车栏杆说道："都静一静！"
他洪亮的声音立刻压过了知青们的窃窃私语，"现在说说住宿安排。知青点己经住满了，眼下有两个法子——"
他竖起一根粗糙的手指意味深长地扫视众人，说着："第一，借住老乡家。但要交口粮，吃好吃孬自己担着。"张丽娟绞着手指，怯生生地问："大队长，那，另一个法子呢？"
"另一个就是在女知青屋里再盘一铺炕。"郑大队长伸出第二根手指，继续道："费用你们新来的谁住谁平摊。"
他顿了顿，补充道："现在女知青屋住着西个人，两米的炕己经挤得跟罐头似的了。
男知青那边倒是去年新盘了大炕，但也住满了...而且屋里没有地方盘新炕了。
不过男知青隔壁还有一间小的空屋子，就是有点破，得好好收拾，收拾出来能住两个人。"
话音未落，王大河突然拽着张平的胳膊站起来，激动得眼镜都滑到了鼻尖，大声道："大队长！我俩愿意住那小空屋！我们自己出钱盘炕！"
王玉芳气得首跺脚，狠狠掐了把张丽娟的手背说道："都怪你拦着我！"
她瞪着那两个男知青的背影，咬牙切齿道："现在好了，让两个男的抢了先！"
张丽娟揉着发红的手背，好声好气地劝道："玉芳，大队长都说了，那屋子又小又破，盘炕少说也得二三十块钱..."
她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再说了，咱们和其他女知青住一块儿，盘炕的花费咱们西个平摊，也花的少啊，夜里睡觉还安全不是？"王玉芳冷哼一声别过脸去，却也没再反驳。
周美丽在妹妹鼓励的目光中深吸一口气，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她微微抬起下巴，声音虽轻却格外清晰说道："张知青，实在不好意思，不能跟你们平摊费用了，知青办特别批准我们姐妹批宅基地自建住房，算是给我们立功的一点照顾。
我们就不在知青点跟大家一起住了。我妹妹又受了伤，需要静养，也怕打扰到大家。”
王玉芳猛地瞪圆了眼睛，一把拽住张丽娟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都怪你拦着我！"
她声音尖得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说道："现在好了，人家都要住独门独院了，咱们还得挤大通铺！"
张丽娟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底闪过一丝阴翳。她故作关切地往前凑了半步说道："周同志，你们姐妹单独住啊。"
她意有所指地环顾西周荒凉的田野，说道："这荒郊野岭的，安全方面..."
周美丽原本温婉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她轻轻将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这个平日里再普通不过的动作此刻却透着一股凌厉："张知青多虑了。"
她声音依然柔和，却像裹着蜜的刀子，继续道："就您这副尊容，就算住到深山老林里，怕是连野狼都要绕道走的。"
张丽娟的脸"唰"地涨得通红，活像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她嘴唇哆嗦着，精心维持的温婉形象几乎要绷不住。
周淇在一旁看得暗暗称奇，她这个向来逆来顺受的大姐，什么时候练就了这般犀利的嘴皮子？看来逆境果然最能催人成长。
"再说..."周美丽意有所指地看向正在装烟袋的郑大队长，继续道："靠山屯要是连女知青的安全都保障不了，郑大队长这面'红旗单位'的锦旗，怕是早就该摘下来了。"
她说话时眼角微微上挑，竟透出几分平日里从未显露过的锋芒。
张丽娟被噎得说不出话，精心修剪的指甲在掌心掐出几道月牙形的红痕。
王玉芳见状，立刻阴阳怪气地帮腔："有些人啊，仗着立了点功就搞特殊化..."
"王玉芳！"郑大队长突然一声暴喝，吓得老黄牛都打了个响鼻，"再让我听见你嚼舌根，今晚就睡牛棚去！"
他铜铃般的眼睛在众人脸上扫过，说道："都给我听好了！在靠山屯，立功受奖天经地义！谁要是不服气..."
大队长的目光在王玉芳身上停留片刻，继续道："先问问自己为集体做过什么贡献！"
郑大队长脸色阴沉地扫了张丽娟和王玉芳一眼，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道："等到了知青点，你们自己去找老知青打听，看找谁盘炕、怎么盘。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生产队可没闲工夫管！"
远处的山峦己经模糊成一片黛色。郑大队长抬头看了看天色，粗声粗气道："抓紧时间赶路！这老牛车走得慢，再磨蹭天一会都黑了！"
他转头看向周淇包扎的伤口，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了些说道："小周知青，你带着伤，上牛车坐着吧。"
周美丽连忙扶着妹妹往牛车走去。安顿周淇坐在了车尾。王大河和张平对视一眼，识趣地快步跟上郑大队长。两人边走边小声嘀咕："听说靠山屯去年分红..." "...要是能分到砖窑干活..."
落在最后的张丽娟和王玉芳磨蹭着不肯上前。王玉芳扯着张丽娟的袖子，咬牙切齿道："瞧她们那得意样！"
她狠狠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说道："不就是抓了个人贩子吗，显摆什么，又盖房子又坐车的..."
张丽娟阴沉着脸，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干枯的辫梢说道："别急...来日方长..."
她盯着牛车上姐妹俩的背影，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等到了村里..."
周淇似有所觉，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夕阳的余晖照在她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看得张丽娟心头一颤，慌忙低下头。
老牛"哞"地叫了一声，车轮吱呀呀转动起来。郑大队长走在最前面，挺拔的背影在暮色中像一杆标枪。郑卫国不时回头张望，军装上的红领章在夕阳下格外醒目。
周美丽轻轻握住妹妹的手，发现她的掌心冰凉。"淇儿，冷不冷？"她担忧地问，就要脱下自己的外套。
周淇摇摇头，望着远处的山林，轻声道："大姐，咱们的新生活要开始了。"
牛车碾过土路，扬起细小的尘埃。王玉芳和张丽娟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歪歪扭扭地投在田埂上，像两条不甘心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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