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这个倔强到骨子里的男孩。
此刻脆弱的像被世界遗弃的碎片。
骁戎的心被前所未有的尖锐的疼痛攫住。那是一种灵魂的硬壳被强行撬开的痛。
他好想抱抱他。
但又不敢碰他。
他怕一碰到，他就碎了。
他就融化了。
他就消失了。
他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他想靠得他近一点。
他想和他并肩站到一起。
他想偷偷看他，默默陪着他。
他想和他一起融化，融化在骄阳之下。
「你知道吗，其实我不姓骁。」
「我身上，也没有骁家的血。」
「我的亲生母亲，是个歌女。」
骁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她的声音很美，像夜莺。」
「我的父亲，没什么大本事，是个穷画画的。一个月赚不了一根冰棍。」
「我们一家三口挤在不到十平米的破阁楼里。没有水，没有厕所，没有厨房。日子很苦，揭不开锅。」
「但即便这样，他们也很相爱。」
「我的父亲母亲，他们是天底下最相爱的一对。」
「首到那一天，那个男人出现。」
「一切都终结了。」
骁戎顿了一下。
启玄不再哭了，静静听他说。
「那时候他己经权势滔天了。」
「捏死我们可以像捏死蚂蚁一样轻松。」
「不知道什么机巧际遇，他爱上了我的父亲，并强行霸占了他。」
「他当着我的面，杀了我的母亲。」
骁戎一下子哽住了。
「你知道吗？她死的那天，穿了她最爱的白裙子，可是，白裙子变成了红裙子。」
「血，像小湖一样。」
「我生平第一次见那么多的血。那种震撼，你能想象吗？」
启玄心尖一颤。
他能。他甚至看到了。
刚刚做那事时，有一个魔幻时刻。
有一个Magic Hour。
他真的看见了。
那一幕。
他看见了小时候的骁戎。小小的骁戎。
这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她挣扎着，大口大口的咽气。」
「像是一条鱼。」
「启玄，我也亲眼看着她死的。」
「至少这一点，我们是一样的。」
「你的母亲，我的母亲，她们都死在了权力、地位、金钱下，她们都死在了最底层。」
「都是被命运的车轮碾死的。」
启玄望着他，他的眼眸里灰暗空洞。里面是一片荒芜。
他没见过他这种样子。
「后来呢？」启玄听的入神。
「我父亲……他疯了。」骁戎说，「他抱着母亲的残骸，哭了三天三夜。」
「他面对那个男人，始终不屈服。从始至终。」
「最后，他用他的命，做了最后的控诉……和报复。他……死在了他面前。」
房间里寂静如死。
启玄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强势、冷酷、信奉弱肉强食的男人，竟背负着这样惨烈血腥的过去。
「然后那个男人又出现了。」骁戎的声音讽刺而痛苦。
「他像个悲天悯人的救世主，出现在我这个孤儿面前。」
「他收养了我。」
骁戎的眼神变得极度复杂，混杂着恨、恐惧、以及一种被驯化的扭曲感激。
「对外宣称，我是他在外面流落的私生子。他给了我一个姓氏——骁。给了我一个……金碧辉煌的牢笼。」
「他把我带进骁家。」
「那是个真正的豪门。里面……有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有他真正的、比我大几岁的儿子——我的“哥哥”，骁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你知道……一个顶着“私生子”名头、毫无根基、甚至带着杀父杀母血仇的孩子，在那个地方……是什么处境吗？」
骁戎看向启玄。
启玄沉默，他无法想象。
「是老鼠。人人喊打。」
「是杂种。人人唾骂。」
「是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人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所有人都看不起我。都视我如仇敌如污泥。我那个“哥哥”，视我为抢夺家产的威胁。骁家的旁支，视我为玷污血脉的杂种。甚至下人也敢在背后窃窃私语，绊我一下，踩我两脚，在我的吃食里下药。」
「骁晋，“我的父亲”……」
骁戎念出这个称呼时，带着刻骨的讥诮，
「他冷眼旁观这一切。他说……这是给我的试炼，是人生的第一课：活下去。」
「想活下去，就得比所有人都狠，比所有人都精。得变强。」
骁戎的眼神变得幽深而危险。
「我得学会察言观色，学会隐忍，学会提防，学会笑里藏刀，学会尔虞我诈。我得抓住一切机会，讨好他，向他证明自己的“价值”。」
「骁晋……他手把手地教我。」
骁戎的声音带着一种梦魇般的追忆。
「教我如何看透人心，如何利用规则，如何操控利益，如何在谈判桌上将对手逼入绝境，如何在商业竞争中……不择手段地赢。」
「他告诉我，感情是毒药，怜悯是软弱。万万不可动情。」
说着，骁戎的目光忍不住落在启玄身上，流连焦灼，痴缠黏腻。
「只有力量、权力和掌控，才是最重要的。才能保护自己，才能击败对手，才能成大事，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他手把手教我如何“处理”掉，那些曾经欺辱我的人。」
「他教我杀人，教我暴力，教我清理痕迹，教我控制与管理，教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想把我变成他。」
「但其实，他不知道，他只是把我变成了他的刀。一把最锋利的刀。一把……指向骁家内部、指向商业对手、最终……还将指向他自己的刀。」
「我知道我很脏。」
「启玄，我知道你讨厌我的点。」
「我又何尝不讨厌我自己呢？」
「那只所谓的“金汤匙”，里面盛着的，都是别人的血。」
「但是你说我不懂底层的苦，」
骁戎扯了扯流血的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懂。我真的懂。我知道饥饿是什么滋味，知道被践踏是什么滋味，知道失去至亲、孤立无援、任人宰割、整个世界都充满恶意是什么滋味。」
不知为何，启玄很想抱抱他。
为自己对他的误解而表示歉意。
「但你说得对，启玄。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叛徒！混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己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忘了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也不想变成这样。启玄。」
「我原本想的，只是变强而己。」
「我害怕……我怕我不变强，就会再次回到那个连至亲至爱之人都保护不了的，底层泥潭。」
启玄完全被他吸引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卸下所有盔甲、袒露出最鲜血淋漓过往的男人。
骁戎的自述像一幅沉重的、黑暗的画卷，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那画卷里的一切，升腾、融合，迅速凝结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骁戎。
一个活生生的骁戎。
仇恨、挣扎、恐惧、扭曲的成长、别无选择的道路……
他的灵魂被命运按在地上反复捶打，锻造出一抹锋利的利刃。
「对不起，启玄。我错了。」
他的眼中尽是疲惫。
启玄觉得心里阵阵地疼。
他想说点什么，却又舌头打绊，喉咙发涩，脑子混乱，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后背，想……抱抱他。
得到的，是一个坚定的回应。
他们紧紧相拥在一起。
像凛冬肆虐的暴风雪里，紧紧贴在一起的——
两片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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