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捕房地下室的潮气渗进骨髓时，李华数到了第十七声滴水。铁窗棂上的月光被乌云遮住，像极了三年前父亲葬礼那天的天色。探长的皮靴声在走廊响起时，他故意将背靠向石壁，让肩头的血渍在粗糙墙面上绽开 —— 那里藏着他用指甲刻下的十六个枪支编号，正是从码头仓库木箱上拓下来的。
"李记者骨头挺硬。" 探长晃着搪瓷缸走进来，煤油灯映出他胸前的银制警徽，"从昨夜到现在，你连句 ' 疼' 都没喊，倒让我想起令尊在实业部受审时的模样。" 他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李华渗血的眉骨，"你就不好奇，当年那场烧死令妹的大火，为何会有三箱德国产的防火账本安然无恙？"
李华的瞳孔骤然收缩。父亲离世前曾反复念叨 "防火账本"，临终前塞给他的翡翠手链内侧，还刻着 "月华巷 19 号" 的字样 —— 那是母亲的出生地，也是他昨夜在 "白菊" 后颈胎记旁，发现的相同巷弄编号。
地下室的铁门突然被撞开，穿白大褂的法医踉跄着闯进来："探长，总署来电，说《沪报》今晨头版全是......" 话未说完，探长手中的搪瓷缸己砸在他额角，滚烫的普洱茶泼在李华囚服上，烫出几个焦黑的窟窿。
"把印刷厂封了！" 探长扯下墙上的警棍，金属尖端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再去查霞飞路 19 号，那个卖栀子花的老东西......" 他的话突然哽在喉间，因为听见头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接着是密集的枪声和巡捕的惊叫。
李华趁机撞向探长膝盖，警棍擦着他耳际砸在铁栏上。当他从通风口望见仓库屋顶的火光时，终于明白 "白菊" 为何要在翡翠手链上连闪三次短光 —— 那是让外围同志切断巡捕房电力的信号。黑暗降临的瞬间，他摸到探长掉在地上的钥匙，却在打开牢门时听见熟悉的木屐声。
"跟着光走。" 老妇人的声音从通风管道传来，竹篮里的栀子花香气盖过了血腥味。李华贴着潮湿的墙根挪动，忽然看见拐角处蜷着具尸体，颈间挂着的翡翠平安扣正在滴水 —— 和记忆中妹妹月华的那枚分毫不差。
龙华殡仪馆的停尸房飘着浓重的福尔马林味，"白菊" 正借着月光核对尸体颈后的胎记。当她掀开第具尸体的白布时，突然僵住了：十五岁少女的后颈上，同样有块朱砂痣般的胎记，只是位置比她的偏左三分。
"这是第三个了。" 老周掀开窗帘，露出窗外正在燃烧的巡捕房方向，"三个月内，十六铺码头共捞起七具女尸，都是十五六岁的童工，后颈都有类似胎记。" 他指向尸体手腕上的烫疤，"和你在纱厂救下的小莲一模一样，她们都是被选中的......"
话未说完，停尸房的铁门被踢开。探长带着西个枪手冲进来，手中举着张泛黄的图纸："李华，你以为烧了码头仓库就能断了财路？" 图纸在月光下展开，竟是黄埔江上的暗礁分布图，"公益信托基金的货船，早就在每个暗礁里埋了炸药，只要共党敢碰......"
他的话被窗外的汽笛声打断。黄浦江方向突然亮起三盏红灯，那是货轮遭遇风暴的求救信号，却也是李华和阿毛约定的特殊暗号 ——《沪报》的号外己经印好，头版标题 "公益信托基金军火走私铁证" 下，附着他冒死拓下的枪支编号和周明远的签名。
"白菊" 突然将尸体推向枪手，短刀同时抵住探长咽喉。李华趁机撞破窗玻璃，却在落地时看见巷口停着辆黑色轿车，车门打开的瞬间，他听见了魂牵梦绕的声音："哥？"
穿学生装的少女从阴影里走出，颈间翡翠手链在火光中泛着微光。李华的脚步骤然凝固，因为看清了她手腕内侧的烫疤 —— 那是十二岁那年，他打翻煤油灯时在妹妹手上留下的，而眼前少女的疤痕，分明是新伤。
"月华......" 他的声音发颤，却见少女突然转身，对着轿车后座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报告主任，诱饵己到位。" 车门里伸出一支枪管，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眉心。
老周的枪声几乎同时响起。子弹擦过少女鬓角，她踉跄着跌进李华怀里，学生装领口翻开，露出锁骨下方的三朵白菊刺青 —— 和探长袖口的标志一模一样。
"她是特训班的优等生。" 探长擦着嘴角的血笑了，"三年前那场火，烧死的是真正的月华，而她......" 他指向正在挣扎的少女，"不过是我们从孤儿院挑的冒牌货，连后颈的胎记，都是用硝酸银烧出来的。"
李华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碎裂。他望着少女惊恐的眼睛，突然想起 "白菊" 后颈的胎记 —— 位置分毫不差，却没有灼烧的痕迹。原来真正的月华，早在三年前就己遇害，而眼前的少女，不过是敌人用来瓦解他意志的棋子。
"码头货轮要炸了！" 阿毛突然从墙头翻进来，怀里抱着烧焦的账册副本，"周明远的人正在往暗礁里装炸药，他们要把证据和共党一起炸死在黄浦江！"
"白菊" 猛地扯下少女手腕的翡翠手链，对着江面连闪三次长光 —— 那是启动备用方案的信号。李华这才想起，父亲当年在实业部秘密修建的地下码头，入口就在龙华殡仪馆的停尸床下方。
当他们顺着密道摸到江边时，货轮的轮廓己在雾中若隐若现。探长的笑声从头顶传来，他正站在货轮甲板上，手中握着引爆器："李华，你以为登报就能救人？黄浦江底的三百箱炸药，足够让整个沪东变成火海！"
"白菊" 突然将翡翠手链抛向夜空，三道闪光划过浓雾的瞬间，江心传来潜艇破水的声响。那是地下党联络的最后信号，李华终于明白，父亲当年推行的劳工保护法，不过是为了在实业界搭建掩护，真正的目的，是阻止境外势力通过慈善组织走私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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