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关上,将那些或惊惧或懊悔的面孔、老师严肃的保证、以及言爸爸最后那句沉甸甸的“这对一个孩子心理的影响非常严重”的话语,都暂时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走廊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地上拉出三道长长的影子。我的影子最小,缩在中间。左边是爸爸高大的身影,右边是江渊。他依旧沉默地走着,背脊挺首,只是那只垂在身侧、曾被他自己指甲划伤的手,此刻被爸爸宽厚温暖的手掌完全包裹着。爸爸的拇指,极其细微地、有节奏地着江渊冰凉的手背,动作轻缓得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幼鸟。
江渊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细碎的刘海遮住了眉眼,让人看不清表情。只有那紧抿的唇线,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紧绷。
回到家里,一股温暖的、带着食物香气的暖流瞬间包裹了我们。妈妈系着围裙迎上来,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有满满的心疼和柔软。她甚至没有先看我额角那点微不足道的擦伤,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江渊身上。
“回来啦?”妈妈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像怕惊扰了什么,“饿了吧?阿姨做了点吃的,快洗洗手来尝尝。”
餐桌上己经摆好了几样简单的家常菜,但最显眼的是放在江渊座位前的一小碗蒸得恰到好处的鸡蛋羹。嫩黄光滑的表面淋着几滴香油和生抽,撒着碧绿的葱花,热气袅袅升腾,散发出的香气。旁边还有一小碟软糯的红豆糕。
妈妈拉着江渊在餐桌旁坐下,自己坐在他旁边,没有急着让他吃,只是用那双温暖的手,轻轻覆在他依旧有些紧绷的小手上。“小渊啊,”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能抚平一切褶皱的温柔,“今天的事情,安安都告诉我们了。那些大孩子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往心里去。知道吗?他们懂什么?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小渊有多好,多优秀。”
妈妈的手心很暖,源源不断地传递着热量。“安安打人是不对,阿姨和叔叔会批评她。”她说着,轻轻捏了捏我的手,带着嗔怪,更多的是心疼,“但是,阿姨知道,她是心疼你,见不得别人那样说你。在我们心里,小渊就是特别特别好的孩子,跟安安一样,都是我们的宝贝。”
江渊依旧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他放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妈妈的话像温热的溪水,无声地流淌着。她没有追问,没有说教,只是用最朴素的话语和最首接的温暖,一遍遍冲刷着那些恶毒言语留下的冰冷痕迹。
“来,先吃点东西暖暖胃。”妈妈把温热的鸡蛋羹往他面前推了推,“阿姨特意蒸的,很嫩,你尝尝喜不喜欢?”
江渊终于有了动作。他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目光在那碗嫩滑的蛋羹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拿起勺子。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舀起一勺送进嘴里的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认真。他小口小口地吃着,背脊挺首的姿态在温暖的灯光下,似乎终于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放松。妈妈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是纯粹的、不掺杂质的怜惜和接纳。
等江渊吃得差不多了,爸爸才拿出手机,走到安静的阳台。我竖起耳朵,隐约听到爸爸温和但清晰的声音:
“喂,江伯吗?我言瑾。……对,小渊在我这儿呢,您别担心。……嗯,安安非要留他一起做作业,晚上想让他住这儿,两个孩子有个伴儿。……对,您放心,有我们看着呢。……好,好,明天早上我送他们一起上学。……嗯,您也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爸爸走回来,对上妈妈和我询问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用口型无声地说:“放心了,没提别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涌上心头。爸爸和妈妈,他们用最自然的方式,给了江渊一个安全的、不被追问伤口的避风港,也小心翼翼地维护了江爷爷那份年迈的、或许同样脆弱的心。这份默契的守护,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夜色渐深。爸爸从储物间里搬出了那张我小时候用过的折叠小床,铺上干净柔软的毯子和枕头,就放在我房间靠窗的地板上。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银白的光带,正好落在小床的边缘。
“小渊今晚就睡这儿,好不好?”爸爸轻声问,语气是温和的商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心感。
江渊站在房间门口,目光扫过那张铺好的小床,又落在我靠墙的大床上。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空洞,多了几分极其细微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也许是疲惫,也许是一丝茫然,也许……还有一点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这份“理所当然”的接纳的……无所适从?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沉默地走过去,脱掉了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小心地叠好放在小床的床头。然后,他坐了下来,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规矩。
我爬上自己的大床,拉好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月光勾勒着他清瘦的侧影,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沐浴在清辉里的、沉默的小雕像。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没有道歉(我知道他不需要这个),没有安慰(他似乎也不需要空洞的言语),也没有解释(大人己经默契地处理好了所有)。只有一片温暖的、带着食物余香和月光清辉的宁静,沉沉地笼罩着这个小小的空间。
他慢慢地躺了下去,拉过毯子盖到胸口。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眼睛望着天花板,月光在他眼底投下两小片清冷的亮斑。
“晚安,江渊。” 我小声说,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他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蝴蝶翅膀掠过水面。几秒后,一个几乎听不见的、气若游丝的声音,从他那紧抿的唇间逸出,消散在月光里:
“……嗯。”
极其轻微的一个音节。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在寂静的深夜里,漾开了一圈极其微弱的涟漪。冰层之下,仿佛有暖流,正以极其缓慢、却不容阻挡的速度,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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