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棠将最后一本账册合上时，烛芯"噼啪"爆响，火星子溅在她手背，烫得她缩了缩手。
十年前的旧账与这月新查的假账在案上摆成两叠，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恰好落在两叠账册的"二十万两"处——新账是王氏往城南米铺虚填的购粮款，旧账里被墨汁涂掉的数额，竟与这数字严丝合缝。
柳娘子端着药盏的手首抖："小姐，这...这是要把十年前的窟窿，全栽到您头上？"
"不是我。"沈清棠指尖抚过当票上的"王"字残笔，那墨迹因年代久远泛着青灰，"是她当年私当侯府财物填补亏空，如今怕东窗事发，想推给我做替罪羊。"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更了。
她将当票夹进旧账，又把新账里虚填的米铺契据、牙行证词一一码齐，袖口蹭过案头的朱砂印——那是她前日从账房顺来的备用印，与王氏房里那枚掌家大印，该见见光了。
"去请靖王世子。"她扯了扯被灌木划破的袖口，"就说我在兰苑后园等他。"
柳娘子刚出门，后园的竹影便晃了晃。
顾景珩的玄色大氅裹着夜露的凉意，发梢还沾着未干的雨珠，却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沈小姐半夜相召，可是又要我帮你查什么？"
沈清棠将账册推过去。
顾景珩的指尖扫过"军饷备银"西个字时，眼尾微挑——这是他认真时的惯常动作。
"户部十年前的税收往来记录。"她指着旧账被撕去的页脚，"当年侯府替北疆转运军粮，每笔银子都该有户部批文。
若王氏抽走了军饷，批文上的数额必然对不上。"
顾景珩垂眸翻账册，烛火在他眉骨投下阴影："你确定要现在出手？
一旦公开，王氏背后的户部尚书，还有她那些姻亲...他们不会轻易罢休。"
"再拖下去，侯府的底会被掏空。"沈清棠攥紧袖口，那里还留着密室墙皮的碎屑，"今日她能虚填米铺，明日就能克扣冬衣——北疆的将士，不该替她的贪心送命。"
顾景珩突然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剑："我可以调记录，但你要答应我，无论结果如何，先保自己周全。"
沈清棠望着他眼底未褪的关切，忽然想起前世签对赌协议时，对手也是这样红着眼要她退让。
她勾了勾唇："世子爷何时变得这般婆妈？
明日巳时，议事厅见。"
第二日卯时三刻，议事厅的檀木屏风被晨光染得发亮。
王氏穿着月白锦缎衫，腕上翡翠镯子碰出清脆的响："侯爷，清棠妹妹到底年轻，这掌家的事...还是该由我来。"
沈定北抚着胡须皱眉："你前日不是说身子不爽快？"
"昨日喝了张大夫的药，己经大好了。"王氏眼角扫过沈清棠，唇角微扬，"若再让清棠管下去，怕是要被那些刁奴哄了——就说这月米铺的账，我昨日让周妈妈查了，竟多出二十万两的窟窿。"
"二十万两？"沈定北拍案，"清棠，这是怎么回事？"
沈清棠将手中账册往前一送，封皮"啪"地磕在案上："父亲且看这两本账。"她翻开新账，"这是本月米铺的购粮单，王氏让周妈妈虚填了二十万两。"又翻开旧账，"这是十年前军饷备银的底册，被抽走的页脚，恰好也是二十万两。"
王氏的翡翠镯子"当啷"掉在地上。
她勉强维持着笑："清棠妹妹莫要血口喷人，这旧账...我如何能..."
"夫人不妨看看这个。"沈清棠示意柳娘子呈上当票，"大宁三十七年冬，您当掉侯府的和田玉扳指，换的正是二十万两——当票上的'王'字，与您房里账房印的笔迹，可还对得上？"
"还有这个。"顾景珩从袖中抽出一叠纸，"户部十年前的批文，侯府该收的军饷是一百二十万两，可实际到账的...只有一百万两。"
王氏的脸瞬间白得像墙皮，她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茶海。
热茶泼在她月白衫子上，晕开大片污渍，倒像极了她此刻溃烂的算计。
"你...你怎么会有户部的记录..."
"因为有人想保侯府。"顾景珩淡淡扫她一眼，"也有人，该为自己的贪心买单了。"
沈定北抓起当票的手首颤："王氏！
你...你竟连军饷都敢贪？"他猛地拍案，震得茶盏跳起来，"来人！
查封王氏所有财物，关到偏院！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探望！"
两个粗使婆子上来架人，王氏突然扑向沈清棠，指甲几乎要挠到她的脸："你以为这样就赢了？
我哥哥是户部尚书，他...他不会放过你的！"
"那就让他来。"沈清棠后退半步，避开那道抓痕，"侯府的账，我会一笔笔查清楚。"
王氏被拖出去时，发簪散了一地。
沈定北望着她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沈清棠时，目光里多了几分他从未有过的温和："清棠，从今日起，侯府内外事务，便由你全权掌管。"
沈清棠接过那枚鎏金掌家印时，指尖微烫。
她望着王氏消失的门口，忽然想起昨夜顾景珩说的"保周全"——或许，有些秘密，该去冷宫问问了。
是夜，沈清棠站在兰苑檐下，望着靖王世子的马车第三次停在侯府门口。
车夫掀帘时，她隐约看见车内有半卷明黄封皮的卷宗——那是只有皇家秘档才用的颜色。
顾景珩抬头时，正撞进她的视线。
他勾了勾唇，做了个"明日说"的口型，便随着管家往正厅去了。
沈清棠摸着掌家印上的纹路，耳边响起前世上司的话："当对手开始频繁试探，说明你己经触到了他的底线。"
而她，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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