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咖喱鸡肉饭的塑料兜划出一道利落的抛物线,精准砸进逐溪耳的怀里,撞得他闷哼一声,整个人陷进沙发里。
“嘶……”
逐溪耳龇牙咧嘴地倒抽冷气,手指扒拉着塑料袋口往里瞧。
他面无表情、语调页毫无波澜地棒读,“哇哦,番茄蛋汤!老板真大方。”
“……你就应该端着鸡窝啃吧。”
但晨嗤笑,头也不抬,自顾自点上烟。
火星在指间明灭,他另一只手在衣兜里摸索片刻,掏出两样东西。
一只装着暗红色肉块的玻璃小瓶,一块黑色迷你移动硬盘。
他俯身,指节一推,两样东西带着轻微的摩擦声,稳稳滑到逐溪耳眼皮子底下。
薄荷味的烟气从但晨唇边逸散。
“你来解析,瓶里的是实验抽样,U盘里存的是实验数据。”
但晨靠回沙发,烟灰簌簌飘落,烟雾模糊了他的神情。
“毕竟我不是专攻生化的人。残缺数据我己经补了不少,但具体解析还是得你来。生化这块,你比我熟。你尽快搞定啊。”
“啧,就知道没好事儿。”
逐溪耳轻巧地抱怨着,窸窣几下把塑料袋扔到沙发脚。
他倾身向前,两根手指捏起玻璃瓶,对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眯眼打量。
扭曲的瓶身弧面折射出光怪陆离的色彩,也扭曲了瓶后但晨的脸。
“告诉我一个值得帮你的理由。”
逐溪耳透过玻璃瓶问,声音有些变形。
“莫宣早上来堵我了。”
但晨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像在陈述天气。
“他要搞垮他家老爷子,非要拉我入伙。”
“呦,父子反目啊。”
逐溪耳嗤笑一声,犀利评价。
“他们以为自己是俄狄浦斯(注:希腊神话中忒拜国王拉伊俄斯儿子)吗。”
但晨没否认,只是向他举起手中喝了一半的橘子汽水罐。
烟灰积了长长一截,随着他细微的动作,“簌”地抖落在银色罐沿上。
“事儿就交给你了。”
他说,瞥见逐溪耳投来的控诉眼神,补了一句,“你别这么看我。我最近很忙的。”
“搞情报不是你该干的活儿吗?”
逐溪耳逐溪耳握着玻璃瓶,撇嘴斜睨他,手指就差戳到他鼻尖。
“这事儿你比我心里清楚。不用跟我说什么你不想掺和,我看你就是想跟那小子合伙掀了他老子的桌。”
但晨指尖点了点烟灰,答得干脆。
“他应得的。”
逐溪耳鼻腔里哼出个意义不明的音节,算是认同。
他捞起咖喱饭,塑料勺“咔哒”一声撬开盒盖,,浓郁的咖喱味瞬间弥散开。
“对了,喏。”
趁掏纸巾的功夫,他手往茶几下一探,捞出一本薄薄的打印剧本,“啪”地拍在但晨面前。
“新接的活儿,出演男三。这次戏少钱多冲突强,情感线够你发挥。”
他面无表情地补充,“老板,再不开工,西北风都喝不上了。”
但晨嫌弃地皱起鼻子。
“我的半年假才刚开始!”
“开机在半年后呢。”
逐溪耳语气平板,面无表情地卖惨,眼神却透着可怜。
“老板行行好,我真揭不开锅了。”
“纠正一下。”
但晨慢条斯理地嘬了口烟,“你的工资够你躺平一年。穷是你自己的问题。”
话虽如此,他还是换手抓过易拉罐,咬着滤嘴,另一只手接过了剧本。
“老板英明!老板威武!”
逐溪耳立刻变了语气,面无表情地大声鼓掌。
“你再废话,”但晨冷冷瞥他一眼,“信不信我把你脑袋摁进这盒咖喱饭里?”
“那你下次帮我带楼下黄焖鸡。”
逐溪耳顺杆爬,甚至还点上了菜,“我不要辣加金针菇娃娃菜,配紫菜蛋花汤。”
“你上辈子被鸟啄了还是怎么的,跟鸡有仇?”
但晨挑眉。
逐溪耳不吭声了,默默低头,嗦了一口漂着蛋花的番茄汤。
“哧啦——”
易拉罐被但晨单手捏扁。
烟头精准投入罐底残留的橘色液体里,“滋”一声熄灭。
他扬手一抛,空罐划出弧线,“哐当”落进垃圾桶。
他滑下沙发扶手,起身,动作利落。
“走了。我有事儿得抓紧办。”
他迈步,朝门口走,又补了一句。
“你再订套儿童学习用具,要斑点大鹅的。”
“‘奶牛大鹅’?”
逐溪耳嚼着鸡腿肉,含糊不清地吐槽。
“你家小朋友审美堪忧啊。”
“我不跟一个只认小鸡炖蘑菇泡面的人讨论审美。”
但晨头也不回,他的声音从玄关传来。
逐溪耳嚼着鸡腿肉,含糊地笑出声,声音闷在食物里,带着骨头的脆响。
“我当年怎么就捡了你这么个坏脾气的……”
这句话像根无形的线,猛地拽住了正走向大门的但晨。
他脚步猛地顿住,停在玄关前。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记忆碎片猛地刺入脑海,他们同时回忆起初识的那天。
他们初识于但晨最为狼狈的时候。
但晨满身伤痕,抛在原地,躺在污浊里。
翻墙逃家的少年逐溪耳,蹲在墙头,居高临下地瞥见了他,眼神亮得惊人。
逐溪耳只犹豫了一瞬——反正家里对他向来溺爱,闯祸也兜得住。
于是,他推开那扇锈蚀的窗。
窗户“哗啦”敞开,那只干净的手伸向了但晨,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逐溪耳问他,你想离开吗?
逐溪耳告诉他,我们一起走吧。
当年那个张扬恣意的小少爷,和此刻窝在沙发里嘎嘣脆骨的宅男,身影在但晨脑中重叠又撕裂。
逐溪耳枕着靠背仰头看他,平静的目光撞进眼底,像石子投入深井,漾开无声的涟漪。
“那个啊。”
但晨想了想,扯了扯嘴角,声音低沉下去。
“孽缘吧。”
他随意地朝后摆了摆手,推门而出,身影没入玄关的阴影。
一点昏黄的光晕闪过,是他耳垂上的黑曜石耳钉,捕捉到了最后一缕夕阳。
就在门即将合拢的刹那,逐溪耳拖长了调子,懒洋洋的声音追了出来。
“喂,你别走得太偏呀。”
门缝里,那双眼睛依旧平静。
“别沉在温柔乡里,回不了头啊。”
逐溪耳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
但晨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虽然没人看。
“我就不能金盆洗手,彻底上岸吗?”
“你觉得可能吗?”门缝里飘出反问。
防盗门“哐当”甩上,阻隔了视线,也隔绝了声音。
筒子楼隔音差劲,隔壁过道里脚步声远去,邻居炒茄子的油烟味混杂着脚步声,从楼道缝隙里顽强地钻进来。
如果连总部都不能查出来什么……
但晨靠在冰冷生锈的护栏上,“嚓”地点燃一支烟。灰白的烟雾缭绕上升,融进呛人的油烟味里,消散不去。
他盯着飘散的烟,眼神放空。
只剩下一条路了。他对自己说。别无选择。
只能去面对那个人了。
只能去找常仁了。
风刮过,卷着烟味和饭菜香,搅成一团混沌,散不尽,吹不散。
另一边。
“开什么玩笑啊!居然让首席杀手去偷情报?!”
耳机里,老同学的声音炸得戴玉耳膜疼。
“这是暴殄天物吗?这绝对是暴殄天物吧!”
“你好烦。”
戴玉唇角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社交微笑,从牙缝里挤出低语。
“我都没抱怨,你在嚎什么?赶紧干活儿。”
“我替你喊冤啊大哥!”
老同学喋喋不休,“你睁大眼睛看看,这任务从头到脚都写着拿你当枪使?!你这还真敢答应啊,你要钱不要命的吗?!”
“闭嘴。”戴玉的微笑快绷不住了。
他不动声色地侧身,高脚杯优雅地轻晃,香槟在璀璨的水晶灯下折射出细碎金光。
借着品酒的姿态,他脚步轻旋,悄无声息地滑进灯光昏暗的背角。
“我没得选。”
戴玉的声音压得更低,瞥向对面的落地窗。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但是我没有选择。无论是我拒绝与否,结果都一样。我不过是被他们推来挡枪的棋子。”
耳机那头沉默了一瞬,老同学再开口时语气发沉,带着提醒的凝重。
“记得水族馆那个‘叛逃’的孤儿杀手吗?二十三岁,独狼,最近追不到他的任何消息了。”
“当然记得。”
戴玉啜饮一口香槟,视线锐利地扫过衣香鬓影的会场。
“我杀的。”
“他错杀了一个人。”
“准确来说。”
戴玉借着酒杯的遮掩,观察着人群动向。
他的视线锁定在一个刚步入会场的窈窕身影上,是目标人物的妻子。
她穿着缀满碎钻的鱼尾裙,露出大片光洁背脊,颈间一条宝石项链熠熠生辉。
“是他上司给了他一个‘不存在’的任务,上司夺权失败,他就成了替死鬼。”
“你懂我的意思。”
“一旦参与进来,不管我愿不愿意,都自动站了队,成了上面争权夺利的筹码。”
戴玉眯起眼,酒精的微醺感窜上鼻梁,带着一丝涩意。
“但这不是我推诿就能避免的情况。想抽身?呵,你我都清楚,要付出什么代价。”
“只有死了。”
老同学沉重地叹了口气,“死透了才行。否则一辈子困死在这鬼地方。”
明知对方看不见,戴玉还是习惯性地挑了挑眉。
“你不是挺明白么。”
他低语,语气带着一丝冷诮,“放心,我暂时没自我了断的打算。”
毕竟今非昔比。他现在有家了。有需要守护的人,有要维系的温暖。
他的命,不再只属于他自己。
“可这次的任务就是明摆着把你往火坑里推啊!”
“推我进火坑?”
戴玉饶有兴味地重复,几乎要笑出来,语气带着一丝嘲弄,“急什么?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老同学聒噪起来,叫得活像被踩了尾巴。
“他们能把你架在火上烤,下一个不就轮到我了吗?!”
“我说过我会跳进去吗?”
戴玉反问,余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墙,追踪着倒影里那位年轻妇人的动向。
他的视线掠过年轻妇人光裸的背脊,最终定格在她颈间那条璀璨夺目的宝石项链上。
项链上的主石,一颗流光溢彩的蓝宝石,像一颗凝固的深海心脏。
“你想干什么啊。”
老同学咕哝着,突然倒吸一口凉气,“靠!不是吧?玩这么大?!你疯了吗!”
“难道你没想过?”
戴玉的指尖无意识着冰凉的杯柄,优雅转身面向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
玻璃映出他完美的侧影,也清晰地映出目标妇人的一举一动。
“放轻松。路线安全,我用我狙击枪的准头担保。”
“服了。你果然是个疯子。”
“关键人物来了。”
戴玉语速加快,信息简洁明了,“目标没露面,风声太紧。他妻子戴着那条项链。”
“自己不敢出面就让他老婆出来吗?真是人渣!他是为了掩人耳目,就把东西伪装成礼物送老婆了吧?!”
“你那边的情报?”
“没这么细。但是他把项链当礼物送妻子,这条消息很可靠。”
“我倒觉得,”戴玉指腹着冰凉的杯柄,“也许他妻子,是明知故犯呢。”
“知道那宝石是假的,里面藏着数据卡?”
戴玉没答,反而突兀地问:“我发给你的任务内容,你没看吗?”
“刚到手,我看看……卧槽!”
一阵电子杂音后,耳机里传来急促的按键音和低低的吸气声。
老同学声音惊愕,“又是丽饶?咱俩跟这破集团杠上了?”
戴玉依旧沉默。
他的目光胶着在年轻妇人的侧脸上,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比那项链更强烈地攫住了他的心神。
“总之,我整理一下,你的意思是他把他老婆当挡箭牌?把重要的东西揣给他老婆,自己缩在办公室当乌龟?”
“我认为,他妻子知道项链的秘密,并且自愿出现在这里。”
“啊?这么爱的吗?”
“你还没看完我给你的资料吗。”
“你怎么知道……哦。”
老同学噎住了,语气变得玩味。
“看不出来啊。她年纪轻轻,居然有两个孩子了。她的背景够硬,是个狠角色。”
“两个孩子?”
戴玉余光扫过年轻妇人附近阴影里一个安静的青少年。
“我只看到一个男孩。”
“另一个儿子,死了。”
老同学语气有些懒散,似乎司空见惯了。
“没什么奇怪的吧。根据我知道的,啊,因为上一个任务嘛,我也查了查。像这种大家族,为了点狗屁倒灶的利益,兄弟阋墙、父子反目啊,这都是家常便饭。”
戴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个青少年吸引。
那个青少年的年纪和但晨相仿,藏在人群边缘的暗影里。
他抿了口香槟,强行将注意力拉回项链。
“那男孩,跟关键人物很像。旁边人都在议论,那是他的儿子。”
戴玉声音低如耳语,语速加快。
“按原计划,我去取项链。你那边好了吗?五分钟后,我需要启动装置。”
“马上!原计划不变!”
耳机里传来撬锁的细微声响与金属摩擦声。
“定位发我!这鬼地方太大,跟迷宫似的,我怕迷路!”
“别开语音导航。”
戴玉低头,腕表秒针无声跳动。
“我有那么蠢?”
“难说。”
戴玉脸上瞬间重新堆砌起温柔得体的微笑,端着酒杯,像一尾优雅的鱼,无声地滑入晚宴的光影交错中。
夜色浓稠如墨,厅内水晶灯璀璨夺目,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是模糊晃动的幢幢人影。
碰杯,寒暄,金黄的酒液在灯光下流转。
假笑,客套,攀谈,虚情假意。
侧目,观察,等待时机,在虚伪的繁华下绷紧神经。
光鲜亮丽的皮囊下,是野心和污浊在无声涌动,是疲惫不堪的灵魂和翻涌的恶意。
真恶心。
戴玉接过服务生递来的新酒,再次抿了一口香槟,冰冷的液体勉强压下喉咙口翻涌的恶心感。
这就是他宁愿千米之外一枪毙命,也厌恶潜入任务的原因。
这层光鲜亮丽的皮囊下,尽是野心与腐朽的恶臭。待久了,他真怕自己会吐出来。
他不动声色地将空杯放在长桌边缘,指尖理了理一丝不乱的袖口,身影悄然融入觥筹交错之中。
“哎呀,但小少爷都长这么大啦?上次见还是个小孩子呢!”
一个夸张的女声响起。
“这孩子内向,总闷在家里看书也不好,带他来见见老朋友。但星?过来,跟叔叔阿姨问好,你小时候见过的。”
一个清瘦的少年从角落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戴玉分出一缕目光。
那个青少年相貌不算出众,气质沉静。
但戴玉心头那点诡异的熟悉感再次浮现。
母子俩身上那股温和中带着疏离的气质,还有抬眼看人时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再次袭来。
随着但星走入人群中心,低低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起伏。
戴玉凝神,耳朵敏锐地捕捉着碎片,从只言片语中拼凑信息。
但星,比但晨小一岁,深居简出,体弱内秀。家中排行第二,上有一个被自己亲手爆头的大哥,下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幼弟。
据说他原本还有个同胞哥哥,年纪相仿,早夭。连葬礼都没有,无声无息,仿佛从未存在过。
真恶心。
戴玉微笑着接过侍者递来的新酒,与旁边高谈阔论的中年男人碰杯,随口应和着关于股市和歌剧的见解。
真恶心。
耳机里传来一声轻快的口哨,老同学告诉他:“动手吧!”离预定时间只剩一分半。
戴玉眼神瞬间放空,所有的焦点从但星身上剥离,重新死死黏住年轻妇人颈间那颗幽蓝的光。
真恶心。
他充耳不闻周围的谈笑,微微颔首,长睫低垂,完美地掩盖了眼底翻涌的、冰冷的厌憎。
猜到了又如何?
真恶心。
滋啦——噼啪!
刺耳的电流爆裂声毫无征兆地炸响,猛地撕裂了优雅的乐章。
脚下大理石地板仿佛传来震动。电流爆裂的嘶鸣从地底窜出,顺着墙壁攀爬。
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猛地一暗,随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猛地倾斜、断裂。
“轰隆——!!!”
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死神的尖啸。
水晶碎片暴雨般倾泻而下,砸在大理石地面上,溅射开来。
十万片水晶玻璃在昂贵的大理石地板上炸裂。
混乱的脚步声、碰撞声、女人的尖叫、玻璃刮擦大理石的刺耳锐响,瞬间撕裂了优雅的古典乐。
戴玉面无表情地扯松了束缚的领结,在人群惊恐的推搡和刺耳的噪音中,己如幽灵般逆着人流,悄然闪出了喧嚣的宴会厅。
衣摆翻飞间,一抹幽冷的绿光一闪即逝,消失在门外更深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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