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焦糊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如同无形的裹尸布，死死缠绕着奇香居的废墟。黎明的微光吝啬地透过破碎的窗棂，照亮一片狼藉。倾倒的桌椅、烧得黢黑的梁木、崩裂的砖石、满地凝固的血污和焦黑的虫尸……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近乎毁灭的搏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死寂，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陈小串站在废墟中央，脚下是厚厚的灰烬和碎瓦。他脸上糊着烟灰和干涸的血迹，左臂的伤口被苏半夏用撕下的衣襟草草包扎过，依旧隐隐作痛。他环顾西周，目光扫过每一处触目惊心的痕迹——被撞塌的后院围墙、地上深紫色的蛊虫焦尸、柳青昏迷时躺卧留下的深色人形印记、还有那倾倒的巨大烤炉，炉膛里炭火早己熄灭，只剩下一堆冰冷的灰白余烬，混合着一些难以辨认的焦黑残渣。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那堆灰烬边缘，一枚边缘扭曲变形、光泽黯淡的铜钱残骸上——福王爷留下的最后底牌，如今也成了这废墟的一部分。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沉寂。角落里，苏半夏靠着一根还算完好的柱子坐着。她脸色苍白如纸，原本清丽的容颜此刻布满烟灰和细小的灼伤水泡，头发焦枯凌乱，身上的素色衣裙破烂不堪，沾满了漆黑的炭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的灼痛，让她秀眉紧蹙。一个机灵的小伙计阿福，正小心翼翼地用沾了清水的布巾，试图擦去她手臂上一片骇人的焦黑。她强忍着痛楚，目光却越过阿福的肩膀，紧紧锁定在陈小串脚边——那个不起眼的、堆满干燥松针的大竹筐。
筐内，松针的覆盖下，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嫩绿，正悄然舒展着两片细小的叶芽。正是那株于毁灭灰烬中涅槃重生的灵根幼苗。它散发出的气息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生机，顽强地穿透松针的阻隔，微弱地弥漫在充满死亡气息的废墟中。这微弱的生机，是昨夜所有人拼死守护的唯一战果，也是此刻支撑着陈小串和苏半夏没有彻底崩溃的唯一希望。
“串…串哥…”石头瓮声瓮气的声音从竹筐旁传来。这铁塔般的汉子，此刻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抱着他那根油光水滑的大骨棒，背靠着墙壁，坐在竹筐旁边。他牛眼熬得通红，布满血丝，一眨不眨地盯着竹筐，仿佛里面藏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身上也有多处被蛊虫撕咬的伤口，有的还在渗着血丝，但他浑然不觉。巨大的疲惫和昨夜的生死搏杀，让他憨厚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坚毅。“苗苗…没事吧？俺…俺瞅着它好像…好像又绿了一点点？”他的声音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小心的希冀。
陈小串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沉重，走到竹筐边蹲下，极其小心地拨开一点松针。那点新绿在微光下显得格外脆弱，却也格外生机勃勃。“嗯，没事。”他声音嘶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苏姑娘说了，它命硬得很。咱们…都得撑住。”
他的目光转向另一边。柳青被安置在一块临时卸下的门板上，身上盖着一件干净的旧袍子。他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灰败，呼吸微弱而急促。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在外的脖颈和手臂——布满了大片大片焦黑的灼伤疤痕，如同被火焰舔舐过的枯藤，皮肤下还残留着一些诡异的、如同藤蔓缠绕般的淡绿色纹路，在灰败的肤色映衬下，显得格外妖异。这些纹路是昨夜那场诡异蜕变留下的烙印，是灵根之力与蛊毒在他体内疯狂角力后的残痕。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生命尚未离他远去。
苏半夏挣扎着想站起来，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陈小串连忙过去扶住她。“别动！你需要休息！”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柳师兄…”苏半夏喘息着，眼神充满了忧虑和医者的审视，“他体内…生机微弱混乱…但那股…不属于他的冰冷意志…消失了…蛊虫的污秽…也被炭火焚去了大半…只是…”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向柳青焦黑脖颈上一条细微的、颜色比其他疤痕更深、隐隐透着暗青色的纹路，“这里…还有一丝…极其顽固的阴寒之气盘踞…像是蛊毒最后的根…拔不干净…随时可能…反噬…”
一丝残留的蛊毒根须！如同潜伏的毒蛇！陈小串的心再次揪紧。昨夜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却依旧没能彻底清除隐患。他看着柳青那张曾经清俊、如今却布满焦痕和痛苦神情的脸，一股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苏姑娘，你…你的伤…”陈小串看着苏半夏手臂上那片狰狞的焦黑，声音干涩。
苏半夏微微摇头，嘴角勉强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韧：“皮肉之苦…死不了。王爷给的‘九转还玉膏’…药力雄浑…正在修复内腑…只是这手臂…”她看着自己那只被严重灼伤、几乎无法动弹的右手，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但随即被更深的决绝取代，“左手…还能施针配药…足够了。”
足够了。轻飘飘的三个字，却重逾千斤。陈小串知道，这个外冷内热的姑娘，是在用她的方式，支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团队。他不再多言，只是用力点了点头。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唯有行动。
“阿福！”陈小串首起身，声音带着一种废墟中重建的沉凝，“带几个手脚麻利的伙计，先把前堂能清理的清理出来！小心点，别碰着苏姑娘和柳先生！石头，你守着苗和柳先生，寸步不离！”他必须担起主心骨的责任。
“哎！掌柜的放心！”阿福立刻应声，招呼起几个惊魂未定但还算忠心的伙计，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满地的碎木和瓦砾。
石头则用力地点了点头，巨大的身躯往竹筐和柳青的门板之间挪了挪，骨棒横在膝上，牛眼瞪得溜圆，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如同守护领地的雄狮。
陈小串自己也抄起一把豁了口的铁锹，开始清理后院方向倒塌的砖石。每一下挥动都牵扯着左臂的伤口，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焦黑的砖块下，还残留着昨夜那恐怖虫王挣扎时留下的粘稠污迹和零星怪虫的残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他强忍着恶心，奋力挖掘清理。他知道，必须尽快恢复一点秩序，否则人心就彻底散了。
清理工作进行得缓慢而艰难。伙计们沉默地搬运着垃圾，脸上还残留着昨夜的惊恐。石头偶尔会因为一点风吹草动而猛地握紧骨棒，紧张地盯着门口。苏半夏靠在柱子上，闭目调息，苍白的脸上眉头紧锁，显然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也在思考着柳青体内的蛊毒残留和那株脆弱的幼苗。
陈小串清理到后院那堵被彻底撞塌的围墙边时，目光被墙角阴影处一点微弱的光芒吸引。他蹲下身，拨开厚厚的灰烬和碎石。
是几枚铜钱。普通的制钱，沾满了泥污。但在它们旁边，静静躺着一枚边缘扭曲变形、布满灼痕、背面那三道火焰标记几乎被烧融得难以辨认的铜钱残骸——正是福王爷昨夜派人送来的那枚，在苏半夏推动烤炉、爆发最后力量时一同被卷入炭火，成了这废墟的一部分。
陈小串小心翼翼地将其捡起。冰冷的金属触感入手，残留的灼热仿佛还烙印在指间。他凝视着这枚彻底损毁的信物，福王爷那张微胖、带着玩世不恭笑意却又深不可测的脸，再次浮现在脑海。那最后无声的点头，是赞许？是警告？还是某种…更深的谋划？
他将这枚残骸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那粗糙的棱角硌着皮肤。这枚铜钱，连同辣椒田里发现的、灰衣人使用的、以及王爷留下的指引，它们背后的火焰标记所代表的势力，如同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始终笼罩在奇香居的上空。昨夜击退了蛊师和虫王，但更大的阴影，似乎才刚刚显现。
就在陈小串心神激荡之际——
“嗡…嗡嗡嗡…”
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密集的振翅声，如同轻柔的潮汐，由远及近，打破了废墟的死寂！
陈小串猛地抬头！
只见废墟上空，不知何时，竟聚集了一小片金黄色的“云”！那是由成百上千只体形极小、通体金黄、翅膀近乎透明的奇异蜜蜂组成的蜂群！它们在废墟上空盘旋、飞舞，目标极其明确——
正是那个堆满松针、掩藏着灵根幼苗的大竹筐！
蜂群围绕着竹筐，发出兴奋而焦躁的嗡鸣，仿佛被筐内散发出的那缕微弱却纯净无比的草木生机深深吸引！有几只胆大的，甚至试图钻进松针的缝隙！
“串哥！有虫子！好多小黄虫子冲着苗苗来了！”石头第一个发现异常，巨大的身躯猛地站起，挥舞着骨棒，发出惊恐而愤怒的咆哮！他试图驱赶，但蜂群极其灵活，轻易避开。
苏半夏也睁开了眼睛，看到那奇异的金黄蜂群，苍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巨大的惊疑和凝重！她失声低呼：“金翅玉蜂？！这…这是只生于灵山秀水、采食奇花异草灵露的灵蜂！它们…它们怎会被吸引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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