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的某天晚上，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围坐族人脸上挥之不去的忧色。狩猎队队长鹰重重地将一根啃得精光的鱼骨丢进火堆，火星惊惶西溅。“海里的鱼越来越精了，”他古铜色的脸庞在火光下显得紧绷，“石矛扎空，藤篓套不住，连黑岩潜下去也常常扑个空。” 黑岩坐在一旁，沉默地擦拭着白天被礁石划破的手臂，闷闷地嗯了一声。
角落里，几个孩子捧着盛着稀薄鱼汤的小石碗，小口小口地啜饮，眼睛却巴巴地望着架子上所剩无几的肉干。
小石安静地坐在阿母三叶身边，六岁的身体包裹在柔软的兽皮里，火光在她清澈的眼瞳里跳跃。这副小小躯壳内，属于萧可的灵魂正飞速转动。
海啸前的记忆碎片翻涌——码头上渔民修补的巨大拖网，纪录片里古老部落的捕鱼围栏……一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了涟漪。嗯，不好意思，海神我又要用你骗人了。
第二天早晨，她起来后就找到酋长，，小小的身影在炙热的阳光中显得异常坚定。老酋长沟壑纵横的脸庞正被忧思笼罩。
“石斧爷爷，”小石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穿透了低沉的议论，“鱼抓不到，或许……不是鱼精了，是我们该换种法子。昨晚我又梦到海神了。”
石斧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期许的询问。
“海神？海神说了什么？”
小石伸出小手，指向部落阴暗角落堆放着的、狩猎队带回来准备弃之不用的鱼肠和破碎的小鱼残骸：“用那些臭臭的、没人要的东西。”她又指向屋外剩下的几捆柔韧藤条，“再用那些藤条，编大大的……网！”
“网？”石斧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
“对！像……像蜘蛛网那样，很大很大的藤网！”小石努力比划着，手臂尽力张开，“把网下到海里，或者溪水里。把那些臭臭的鱼肠鱼碎放进去当诱饵，鱼闻到味道，自己就会游进去！”她顿了顿，眼神发亮，“还可以编好几张网，人拿着网站在水里，从这边赶鱼，鱼慌不择路，就会撞进网里困住！”
“赶鱼？用网困住？”鹰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仿佛捕捉到猎物的猛禽。他盯着小石，“你是说，像我们围猎鹿群那样？把鱼往网里赶？”
“对！鹰叔！”小石用力点头，稚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石斧沉吟片刻，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最终，他猛地一拍膝盖：“好！感谢海神！我们试试！小石，你带人做！阿母三叶、花织、飞鸟，你们几个手巧的，听小石安排！”
午后阳光慵懒，潮声温柔。小石小小的身影成了部落溪流边最忙碌的指挥官。她坐在大片的阔叶树下，身边堆满了柔韧的青藤。阿母三叶、花织和飞鸟围坐一圈，她们都是部落里公认的巧手，此刻却成了最认真的学生。
“阿母，”小石拿起两根长藤，熟练地交叉打结，“这样起头，要牢。”她的小手翻飞，演示着最简单的网格编织法，“网眼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要刚好卡住鱼……”
花织看得尤其专注，她有着惊人的耐心和空间感，很快掌握了要领，手指翻动间，藤网在她手下迅速延展，网格均匀细密。飞鸟则负责搓捻更细的藤丝，用来加固关键的网结。
三叶阿母一边学，一边学习，一边指导着后来加入的更多妇女。树下一时充满了藤条摩擦的沙沙声和女人们低低的交流声。
几天后，几张大小不一的藤网诞生了。它们看起来粗糙原始，藤条还带着青绿的生命力，网格在阳光下投射出斑驳的影子。与此同时，几个用粗藤条编成的、开口带着倒刺漏斗状的“篓子陷阱”也做好了，里面塞满了散发着浓烈腥气的鱼肠碎屑。
实践的日子选在一个晴朗的午后。狩猎队的壮汉们——鹰、黑岩、高山等，扛着新编好的藤网和陷阱，跟着小石和女人们来到一片相对平缓、鱼群常出现的浅海湾。海水清澈，能看到银亮的小鱼群游来游去。
“这里下陷阱！”小石指着几处礁石缝隙。黑岩和高山立刻将塞满腥臭诱饵的藤篓沉入水底，用石头压好。
“鹰叔，黑岩叔，你们力气大，拿着这张最大的网，站到齐腰深的水里，把网张开，像一堵墙！”小石指挥着。鹰和黑岩对视一眼，依言走入微凉的海水，双臂肌肉贲张，奋力将那沉重的藤网在浅水中竖立起来，如同一道藤蔓筑成的堤坝，网底紧紧贴着沙地。
“其他人，”小石转向剩下的狩猎队员和花织、飞鸟等女人，“拿小网，或者用树枝拍水，大声喊！从那边，”她指向鱼群游弋的方向，“把鱼往鹰叔他们的网里赶！”
命令下达，海湾瞬间沸腾！手持小网的人奋力将网压向水面，更多的人则挥舞着树枝、长矛，甚至用脚拼命搅动海水，同时发出部落狩猎时特有的、充满节奏感的呼喝：“嗬！嗬！嗬——！”
平静的海水被彻底搅动，水花西溅，声浪震耳。惊慌失措的鱼群被这突如其来的驱赶惊得魂飞魄散，本能地朝着看起来相对“平静”的深水方向——也就是鹰和黑岩张开的那张巨大藤网——疯狂逃窜！
噼里啪啦！一阵密集如雨点的撞击声骤然响起！银亮的、青灰的、带着斑点的鱼影，接二连三地狠狠撞进坚韧的藤网网格里，猛烈地挣扎扭动！而鹰和黑岩脸上却爆发出狂喜！
“进去了！好多鱼！卡住了！”岸上的飞鸟激动地跳起来大喊。
与此同时，水下也传来动静。高山兴奋地潜下去查看，很快冒出头，手里高高举起一个沉甸甸的藤篓陷阱，里面塞满了被腥味吸引、钻进去却再也钻不出来的鱼虾，正噼啪乱跳！
“陷阱里也有！满了！”高山的吼声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夕阳西下，他们踏上回部落的路。狩猎队的汉子们扛着、抬着、用柔韧树枝穿着沉甸甸的藤网和陷阱，网眼里、篓子里塞满了密密麻麻、鳞片闪烁的鱼获，数量之多，前所未有！压弯了树枝，坠得藤网几乎拖地。整个队伍洋溢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沉重的脚步声混合着汉子们粗犷的笑声和满足的喘息。那真是像那首歌的歌词一样，我把马儿扬鞭催，驮着丰收总不累！丰收的喜悦抵过一切，贫苦的人儿最期盼的不就是吃饱穿暖吗？
“神了！真神了！”黑岩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和海盐，咧开大嘴，露出白牙，他肩头扛着的藤网里，几条的海鱼尾巴还在不甘地拍打，“小石那法子！那网！那诱饵！鱼自己就往里钻，往网里撞！跟疯了似的！”
“还有那赶鱼的法子！”鹰的声音洪亮，充满了力量感，他小心地托着那张立下首功的巨大藤网底部，网眼里卡住的鱼还在徒劳地甩尾，“像围猎！真痛快！”他看向走在队伍前面那个小小的身影，目光灼灼，充满了钦佩。
回到部落山洞，当沉重的藤网和陷阱被哗啦啦倾倒在中央平整的石地上时，整个部落瞬间陷入了寂静，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纯粹至极的狂喜欢呼！
“海神啊！”
“这么多鱼！”
“够吃好几天了！”
堆积如小山的银鳞在篝火的映照下闪烁着令人心醉的光芒，鱼尾拍打石面的噼啪声成了最动听的乐章。孩子们尖叫着围着鱼堆奔跑，女人们脸上洋溢着丰收的满足笑容，男人们则挺首了腰杆，疲惫被巨大的成就感冲刷殆尽。
老酋长石斧颤巍巍地走上前，布满老茧的大手抚过一条肥美海鱼冰凉的鳞片，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光。他猛地转身，面向安静站在人群边缘、被花织和三叶阿母紧紧搂在怀里的小石。老人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压过了所有的喧闹：
“神使——小石！”他高高举起双臂，如同托举着整个部落的希望，“智慧！是海神赐予我们部落的智慧！感谢神使！带给我们丰盛的食物！”
“感谢神使小石！”
“神使小石！”
这发自肺腑的呼喊汇聚成汹涌的浪潮，带着最原始的感恩和崇敬，一遍又一遍冲刷着山洞的岩壁，也温柔地包裹住那个小小的身影。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炽热得如同篝火。花织和三叶阿母搂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传递着无声的激动与骄傲。
小石仰着小脸，篝火在她清澈的眼瞳里跳跃，心情也像烈火一般热烈。真好，大家又可以填饱肚子了。
夜渐深，族人围着处理鱼获的篝火忙碌，欢声笑语在山洞中回荡。小石悄悄走到洞口，清凉的夜风拂过她发烫的脸颊。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沾着鱼腥和海盐的小手——它们曾属于城市里握笔的萧可，如今却在这片远古的土地上，编织藤网，指引方向。洞外，月光如练，静静洒在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她仿佛看见一张无形的、巨大的藤网，正温柔地沉入这片陌生的深海，稳稳地兜住了她飘摇的灵魂。那网，由信任与藤蔓交织，由族人的欢呼声加固。月光勾勒着她小小的剪影，在洞口投下一条纤细却异常坚定的影子，悄然融入身后那片温暖、喧闹、充满了鱼腥味与无限生机的远古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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