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终于倦了。最后几滴沉重水珠自阔大叶片边缘滚落，“啪”地砸在脚下松软的腐殖层上，那声响沉闷而短促，仿佛大地在湿漉漉的睡梦中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空气浓稠得几乎能攥出水来，饱含着泥土、朽木与无数新萌嫩芽混合的腥甜气息。小石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生机勃勃的味道涌入她小小的胸腔，带着一丝微凉的畅快。新的一天开始了。
她赤着的小脚丫毫不犹豫地踩进泥泞里，凉意和滑腻感立刻包裹上来，脚趾缝间挤满了湿软的泥浆。她仰起头，目光穿过头顶交错叠盖的窝棚，几缕细弱金光正艰难地穿透枝叶的壁垒，在蒸腾的潮湿雾气中投下几道斜斜的光柱。光芒里，无数微小的水尘在无声地翻腾、舞蹈。
“阿母，”小石轻轻拽了拽身边女人粗糙的兽皮衣角，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太阳出来了。”那光柱落在她仰起的、沾着几点泥星的小脸上，映得那双黑眼睛格外澄澈，仿佛倒映着雨后初晴的整片雨林。
三叶停下脚步，放下肩头沉甸甸的兽皮包裹。她粗糙的手掌习惯性地落在小石头顶，带着常年劳作的硬茧和一种磐石般的安稳力量。“是哩，”她应着，声音低沉而温和，像林中缓缓流淌的溪水，“雨神歇息了，该我们干活了。”
她抬眼望向被雨水洗刷得愈发青翠幽深的丛林深处，目光如经验丰富的猎人般锐利地扫过，“找芋头，找一切能填肚子的东西。根茎，果子，叶子…饿肚子的大伙儿都在等着呢。”
说着她召唤经常外出采集的同伴，带上小石和她们一起外出采集。
她们到达上次发现芋头的位置开始了一天的劳作，那片地势略高、积水较少的地带，生长着一丛丛叶片宽大如盾、边缘带着波浪的植物，“走吧！”几个同伴一起采集芋头。
三叶立刻蹲下身，从腰间抽出一把磨得锋利的石片。她熟练地扒开芋头根部厚厚的腐叶和湿泥，手腕沉稳地发力，用石片边缘一点点切割着深埋土中、块茎与坚韧根系相连的部位。泥土的腥气、叶片被翻动后散出的青涩气息，还有三叶额头渗出的微咸汗水味，混合在潮湿的空气里。
小石乖巧地守在一旁，小手也没闲着，帮着把阿母挖出的、沾满湿泥的硕大芋头块茎，三五个捡拾起来，放进皮条上摆好，等着待会背在背上带回部落。嗯，得找找藤条下次教阿母她们编藤背篓，这样装多一点，要不然来回奔跑，太费时间了。
忽然，小石的目光被芋头丛边缘稍远处的一抹异色吸引。那里，几片狭长而青翠的叶片从湿泥中伸展出来，姿态挺拔而孤傲，叶片边缘光滑，脉络清晰有力，与周围宽大肥厚的芋头叶截然不同。一种近乎本能的熟悉感，如同细微的电流瞬间击中了小石小小的身体。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拨开那几片叶子下方覆盖的松软腐土。
几块形状奇特、色泽黄中带褐的根茎暴露出来。它们像蜷缩的手指，又似沉睡的幼兽，表皮有些皱缩，却隐隐透出一种温润的光泽。一股极其独特、微带辛辣的芬芳，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地钻入小石的鼻腔——是姜！前世记忆深处，那驱寒暖胃、祛腥提鲜的奇妙滋味，伴随着无数温暖灶台与锅碗瓢盆的叮当声，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阿母！”小石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块带着新鲜泥土的姜块，像捧着稀世的珍宝，快步跑到三叶面前，“快看！神赐的好东西！味道特别特别香！”
三叶停下挖掘，疑惑地抬起头。其他的人也围过来观察，当她们看清小石手中那几块沾满湿泥、形状怪异的东西时，都面露好奇。“这…这是什么怪根？”“是呀是呀，长得好奇怪！”
三叶凑近用力嗅了嗅，那辛辣微冲的气息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她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不信任，“小石，可不能乱碰！林子里的东西，看着怪模怪样的，多半有毒！快丢掉，莫沾手！”她伸出手，作势要去打掉小石手中的姜块。
“不丢！”小石猛地将双手连同那几块宝贵的姜藏到身后，小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眼神异常执拗，那光芒几乎要穿透浓密的树荫，“阿母，我认得！我梦里闻过这香味！是海神悄悄告诉我的好东西！能吃的，能吃的！我们带回去，让大家尝尝！”她的小脸因急切而涨得通红，那笃定和恳求交织的神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奇异力量。
三叶看着女儿那双异常明亮、仿佛燃烧着星火的眼眸，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她想起了女儿病好后的神奇，想起了她偶尔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远超五岁稚童的奇特言行。巫医也说她是神使，一丝莫名的期待压倒了根深蒂固的谨慎。“你这小啊…”她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粗糙的手指点了点小石的额头，力道却放得极轻，“拗不过你！捡吧捡吧，带回去让老巫看看再说。”她妥协了，但依旧带着母亲的忧虑。
小石如蒙大赦，立刻蹲下身，小手飞快而小心地将那几株生姜连根带茎从湿泥里刨了出来，抖掉大块的泥土，像抱着最珍贵的战利品一样，紧紧护在怀里。那辛辣又带着泥土芬芳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钻入她的鼻端，让她小小的胸腔里充满了雀跃的暖流。她抬头对着三叶绽放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露出几颗洁白的乳牙。
当她们背着沉重的芋头，带着那几块被小石视为珍宝的“怪根”回到部落聚居地时，夕阳己将天际染成一片熔金。
几堆篝火早己燃起，跳跃的火焰舔舐着逐渐深沉的暮色，将围坐火堆旁等待食物的人们身影拉得忽长忽短。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烟火气，但更浓重的，是弥漫不散的、令人皱眉的烤鱼腥味。几条刚从海边叉来的大鱼，被粗糙的石刀简单剖开，草草掏出部分内脏，便用削尖的木棍串起，架在火焰上方炙烤。油脂滴落，发出“滋啦”的声响，腾起一股股带着浓重鱼腥味的青烟，引得几个孩子皱着小鼻子，远远地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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