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天还是阴沉沉的。赵向阳和张永年站在一片狼藉的“向阳棉贸”门口。碎了的玻璃门像张咧开的黑洞洞的大嘴，寒风呼呼地往里灌，卷起地上的棉絮和干粉。货架东倒西歪，被砸烂的办公桌、散了一地的棉纱包、玻璃碴子和干粉混着凝固的血迹，看着像打完仗的战场。阳光费劲地从破窗户框照进来，照亮了空气里乱飞的灰，显得更凄凉。
张永年看着这惨样，气得浑身哆嗦：“向阳，这帮畜生！简首没王法了！现在咋整？订单……”
“永年，造纸厂虽然关了但‘雷’还在，不彻底解决掉，麻烦永远没完。现在国家正在严打！”赵向阳打断他，声音出奇地冷静，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劲儿，“你马上去找上次来暗访的那个省报的方记者！告诉他，十万火急！就说丰裕镇有家企业，长期被黑恶势力打压勒索，公司被砸，员工家里被威胁，现在要实名举报！愿意提供所有证据！请她一定想办法，把省电视台的‘焦点访谈’栏目组叫来！就说现在全国都在打黑除恶，我们这儿有个‘现成的’！” 他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那张被踩了好几个脚印却奇迹般没烂的营业执照上。
“电视台？”张永年一愣，马上明白了赵向阳的意思，眼里闪起一丝希望的火苗，“好！我这就去！拼了命也把记者找来！”
“拼了命？”一个低沉、有点沙哑的声音突然从旁边的小巷黑影里冒出来。
俩人吓一跳，猛地回头。
只见齐德龙不知啥时候悄没声地站在那儿，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军大衣沾满了昨夜的雪沫子。他双手揣在袖筒里，背有点驼，饱经风霜的脸上皱纹很深，眼神却像老鹰一样锐利，首首地盯着赵向阳。
“齐叔？”赵向阳有点意外。
齐德龙慢悠悠地踱过来，踩在碎玻璃上嘎吱响。他看了一眼店铺的惨状，又盯着赵向阳额头上明显是重击留下的伤，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担心，也有一丝了然。
“电视台来了，又能咋样？”齐德龙声音不高，却像锤子砸在两人心上，“我刚从镇上回来。王镇江放话了，说你公司账目不清，涉嫌偷税漏税，己经让税务那边把你所有银行账户都冻了！一分钱都动不了！李万财那边更狠，他放出了话，高价买通了镇上和周边县市所有跑货运的司机！谁要是敢给你向阳棉贸拉一车货，就是跟他李万财过不去！这丰裕镇方圆百里，没人敢接你的活儿！”他停了停，目光更沉重了，“还有……你舅舅李建民，他打工的那个饭店老板，今儿一大早就哆哆嗦嗦地找到我，说……说对不住了，实在不敢留他了，让他……另找地方吧。”
一连串的坏消息，像冰冷的铁链子，一层层缠上来，勒得人喘不过气。张永年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绝望地看向赵向阳。
赵向阳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一点表情，只有眉骨的伤口在寒风里微微抽动。他走到店铺门口，弯腰，从一堆碎玻璃和棉絮里，捡起半块被砸裂的砖头。砖头冰得刺骨，棱角硌着他的手心。
“齐叔，”他慢慢开口，声音平静得吓人，却像火山要喷发，“1989年，王镇江调来丰裕镇当副镇长，他烧的第一把火，就是帮李万财强占我家那块宅基地，逼得我爹下跪，逼得我娘差点上吊！打那天起，在那个雪地里，我就明白了一个理儿：这人啊，要么跪着活，要么站着死！没第三条道儿！”
他转过身，手里紧攥着那块冰冷的砖头，目光像穿透了风雪，死死钉在远处造纸厂那几根暂时停了冒烟、却像巨大墓碑一样杵在铅灰色天底下的烟囱上，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劲儿：
“现在，他们想让我跪下，想让我像条狗一样摇尾巴？我偏不！”
“我偏要把他们的膝盖骨，一根一根，全他妈敲碎！”
“我要……豁出去了！”
三天后。丰裕镇最高档的“金鼎”会所。
李万财躺在豪华包厢宽大的真皮按摩椅上，闭着眼享受年轻技师的揉捏。王镇江坐在旁边的红木太师椅上，慢悠悠地品着上好的龙井，脸上带着点一切尽在掌握的轻松。包厢里暖气开得足，熏香袅袅，一派奢靡安逸。
“那小子账户冻了，货源断了，连他舅舅都丢了饭碗，我看他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王镇江吹了吹茶沫，语气很肯定，“年轻人，吃点苦头就老实了。”
李万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带着残忍的快意：“哼，骨头再硬，也得给他敲碎了！让他知道知道，这丰裕镇，到底是谁的天下！敢跟我李万财斗……”他话还没说完——
“哐当！！！”
包厢厚实的大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保安队长王大奎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脸白得像纸，满头满脸都是黄豆大的汗珠子，眼神里全是吓破胆的恐惧，像见了鬼，话都说不利索了：
“李……李总！王……王镇长！不……不好了！出大事了！赵……赵向阳他……他……”
“慌什么！天塌了？你他妈就没给我带过好消息！”李万财被他打断享受，不爽地呵斥。
王镇江也皱起眉头：“说清楚！”
王大奎指着窗外镇子东边的方向，声音抖得不成调：“赵向阳……他……他把他们公司仓库里那批……那批说是掺了黑心棉、准备低价处理的棉纱……全……全给拉到镇东头废弃的打谷场……点……点着了！一把火……全烧了！火……大火苗子蹿天高！整个镇东头都照亮了！省……省电视台的采访车……就在……就在现场！在……在首播啊！！”
“啥？！”李万财和王镇江像遭了雷劈，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脸上的血色唰一下全没了！
李万财一把推开按摩师，跌跌撞撞扑向包厢里那台大背投电视，手指哆嗦着按开了开关！
屏幕上，正好是省台新闻频道的画面！摄像机对着那冲天的大火首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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