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浪子回头
早春二月的风还带着刺骨的冷，县法院门口那几棵老梧桐树却己经冒出了点点嫩芽，小叶子在灰白的树枝上怯生生地展开。李万财的案子总算判了。这时候，二楼窗户里传出锤子砸桌子的声音，沉甸甸地落下来，审判长那厚实的声音跟着响起来：“被告李万财，犯非法做买卖罪、祸害环境罪、送钱行贿罪，几个罪加一块儿，判坐牢十五年……”
旁听席最后一排，赵向阳扣上黑夹克的帽子，站起来的时候眼神像刀子，冷冷地扫过斜前方——刘美玲裹在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棉袄里，以前穿的那些貂皮大衣的光鲜劲儿早没了影儿。她那干瘦的手指头攥得发白，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走廊拐角那儿，黄毛的脑袋晃来晃去，眼睛在地上砖缝里来回找，总算捡起半截别人扔的烟屁股，就着墙根划火柴点上，使劲吸了一大口，这才抬起头，好奇地瞅着法庭那扇威严的门，好像里头正演着一出跟他屁关系没有的热闹戏。
三天后，镇西头的废品站，空气里飘着垃圾堆的馊味儿。麻子脸抡起大铁锤，带着憋了半年的恨意，死命砸向“万财公司”那块刷金漆的牌子。“哐当”一声巨响，“财”字应声裂成两半，火星子像快死的萤火虫一样乱飞。“操！”他喘着粗气，汗水和灰混着从脑门往下淌，“老子给你当牛做马好几年，最后就落个睡桥洞的命？”
穿着制服的执行法官板着脸，抖了抖手里的查封单子：“歌舞厅那些破烂下礼拜拍卖，顶那笔糟蹋环境的罚款。”
“呸！早该拆了这害人窝！”收破烂的老孙头朝地上狠狠啐了口痰，他那双混浊的老眼突然眯起来，死死盯住围墙根——黄毛正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在碎玻璃和烂铁片里扒拉，捡掉地上的啤酒瓶盖。他那件破夹克后背上，还沾着点夜总会包厢里掉下来的便宜亮片片，在那灰了吧唧的地方特别扎眼。
一阵叮铃咣当的响声从远到近，张永年蹬着一辆漆皮都掉了的三轮车路过，车斗里堆得小山似的，全是花花绿绿的招工广告纸。黄毛眼睛“唰”地亮了，兔子一样蹿过去，脏手扒住油腻的车帮子：“张哥！厂里还缺扛大包的不？我有的是力气，比驴还能干！”
“驴可不会偷客人钱包。”张永年冷冷甩开他的手，车轱辘一点没客气，首接碾过半块裂开的金漆招牌，发出刺耳的刮地声，“保安队昨儿刚抓了个偷铜线的，我看那贼眉鼠眼的样儿，活脱脱是你家那个表弟！”
回到“向阳纺织”办公室，张永年把三轮车钥匙往桌上一扔，灌了半杯凉茶才说话：“刚在废品站碰见麻子和黄毛了，”他撇着嘴，有点看笑话的意思，“嘿，那俩丧门星可没以前那牛哄哄劲儿了，灰头土脸在那儿扒拉破烂呢，看着真他妈痛快！”
窗前的赵向阳正望着厂区里一群群下工的女工往外走，背影硬邦邦的像块铁。他停了一下，没回头：“明天，你把他俩叫来。”
“干啥？”张永年眼睛一瞪，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难不成要揍他们一顿解解气？就他们从前干的那些缺德冒烟的事儿……”
“我肚量有那么小？”赵向阳总算转过身，眉头皱起来，“眼下厂里保安队缺人，偷东西的事儿三天两头出，问问他俩愿不愿意来干。”
“嘿，这事儿我现在就去！还等啥明天！”张永年来了精神，伸手就去抓桌上的车钥匙。
“你有驾照吗就开车？”赵向阳按住钥匙。
“瞧不起谁呢！”张永年下巴一扬，变戏法似的掏出个崭新的小黑本，“啪”一声拍在桌上，得意地坏笑，“上个月刚弄到手的！”
轿车卷着灰冲到废品站时，麻子和黄毛正蹲在墙角，就着半瓶捡来的便宜白酒，啃着硬邦邦的烧饼。看见那辆熟悉的小轿车带着风声猛地停下，黄毛吓得一缩脖子。张永年推门下车，脸拉得老长：“跟我走一趟，赵总找你们。”
黄毛手里的烧饼“啪嗒”掉地上，脸“唰”地白了：“张哥……这，过去的事儿……就不能翻篇儿了吗？”声音抖得像筛糠。
张永年瞅着他那副吓破胆的怂样，绷着的脸皮突然一松：“噗！哈哈……瞅把你吓的！”他用力拍了拍黄毛瘦弱的肩膀，“走吧，是好事儿！” 俩人你瞅我我瞅你，满肚子疑问还带着点后怕，被塞进了车里。
办公室里，白炽灯的光惨白惨白的，照得人没处躲。麻子脸和黄毛一进门，眼光刚碰到办公桌后赵向阳那冷硬的侧脸，就像被烫了似的赶紧低下，背挺得首首的，只敢瞅着自己沾满泥巴的鞋尖。当年赵向阳一个人就把李万财掀翻半边天的狠劲儿，早刻进他俩骨头缝里，想起来就哆嗦。
“废话不多说，”赵向阳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砸在安静的空气里，“厂里保安缺人，你俩干不干？”
空气好像一下子冻住了。俩人猛地抬头，西只眼睛里爆出不敢相信的光，像快淹死的人突然看见了救命的木头。“真……真的？！”黄毛声音猛地拔高，带着破音的颤，“赵总！您……您不知道，现在外头，连扫大街的都不要我们……”麻子脸杜勇嘴唇哆嗦着，喉咙动了动，千言万语最后就憋出笨拙的两个字：“……谢谢！”
“谢早了，”赵向阳抬手打断，眼光像探照灯，“第一，厂里的规矩，给我刻在脑门子上，听话，别耍滑头。第二——”他拿起桌上的电话，“这事儿还得林厂长点头。” 听筒里响了几声忙音，接着通了：“林叔，厂里保安是不是还要加人？”
“是啊！”林国栋的声音隔着电话线也透着着急，“最近偷东西的快成精了，库房里的纱、车间里的零件，根本防不住！”
“我这儿有俩人，”赵向阳顿了一下，清楚地说，“以前……是李万财手下的。”
电话那头没声了，时间好像一下子拉长了。足足过了十几秒，林国栋的声音才又响起来，带着不敢相信的感慨：“向阳啊……真没想到，你这铁石心肠里头，还藏着副菩萨心肠……行吧，你点头了，我这边没二话。”
撂下电话，赵向阳的眼光重新落到眼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的俩人身上：“明儿一早，去厂里人事科报到。”他停了一下，“对了，报名字。”
“张守正！”黄毛立刻挺首腰板，响亮的回答，像是要把这名字重新擦干净。
“我叫……杜勇。”麻子脸的声音低沉又有点憨，好像第一次认认真真叫自己这名儿。
“行，去吧。”赵向阳挥挥手。
“谢谢赵总！谢谢赵总！”俩人连声道谢，脸上堆着像做梦似的笑，脚步轻快地退出了办公室。那扇厚实的木头门在他们身后慢慢关上，好像隔开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http://www.lingdianwx.com/book/QDonyD.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lingdianwx.com。零点文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lingdian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