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所有人的愤怒
他心脏狂跳起来，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头顶。他想起了在广州招商会，赵哥跟那个油头粉面的张凯握手时，那人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想起了张永年收到改CIF条款传真时的暴怒；想起了报关员刚才闪烁的眼神和轻描淡写的“软条款没事”……
他再也顾不上啃烧饼，猛地从集装箱顶跳下来，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冲到赵向阳身边，因为跑得太急，差点绊倒。
“赵总！赵总！”黄毛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他一把拉住赵向阳的胳膊，指着那个集装箱侧面，压低声音急促地说：“你看那个！喷漆写的装货时间！是昨天下午！可提单日期是今天！这……这日期对不上啊！”
赵向阳和张永年闻言，脸色瞬间大变！两人立刻冲到集装箱旁，顺着黄毛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行小小的、被海风侵蚀得有些模糊的喷漆字迹，在赵向阳眼中却如同烧红的烙铁——“Load: 10-27 14:30”！
“倒签提单？！”张永年失声叫道，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这是外贸欺诈里极其恶劣的手段！
赵向阳猛地扭头，目光如电射向那个报关员：“王师傅！这怎么回事？！”
报关员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眼神慌乱地躲闪：“这……这可能是码头记录错了……我……我不清楚……” 他支支吾吾，脚步下意识地往后退。
“不清楚？！”赵向阳的声音如同寒冰，他一把抓住报关员的衣领，“提单是你经手办的！日期是你签的！你现在跟我说不清楚？！说！是不是环亚那个张凯指使的？！”
报关员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赵老板……赵老板息怒……是……是环亚的张总……说……说信用证要求提单必须在28号前签发……货……货稍微晚了一点……就……就让我通融一下……说……说这是行业惯例……没……没事的……”
“行业惯例？放你娘的狗屁！”赵向阳气得浑身发抖，一脚狠狠踹在旁边一个空油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这是挖好了坑等着我们跳！”
赵向阳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他强迫自己冷静，立刻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拨通财务的电话，几乎是吼出来的：“马上！立刻！给我仔细核对信用证副本！特别是关于交货期、不可抗力和单据不符点的所有条款！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一个月后 - 向阳集团办公室）
“啪！”
一份从香港发来的加急电传被赵向阳狠狠摔在宽大的实木办公桌上，纸张散落开来，上面刺目的“REFUSAL NOTICE”（拒付通知）字样和汇通银行的LOGO像恶魔的狞笑。
“货物未在提单签发日期（OCT 28, 2023）后15日内抵达沙特达曼港？因此认定我方违约？拒付全部余款？！”赵向阳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他指着窗外，“台风‘海燕’正面袭击南海航线，所有船期延误将近一周！这是老天爷的事！凭他妈的什么扣我的款？！”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张永年双目赤红，像一头被困的野兽，胸膛剧烈起伏着。林国栋坐在沙发上，仿佛瞬间老了十岁，攥着拳头，指节发白。
财务总监抖着手，几乎是哆嗦着从保险柜里翻出那份被他们反复研究、此刻却如同催命符般的信用证副本。她翻到关键页，指着其中一行用极小的字体印刷、却如同毒蛇般致命的条款，声音带着哭腔：
“赵总……您看……第37条……这里……他上边指着英文解释道：“ 若因不可抗力导致交货延迟，买方有权撤销合同并拒付未交付部分的货款。”
“狗屁不可抗力！”张永年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来，一脚将沉重的办公椅踹翻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这他妈的从头到尾就是个局！那孙子张凯，早就和那个狗屁沙特客户串通好了！跟开证行也他妈是一伙的！他们算准了台风季航线风险，故意卡着信用证里这模棱两可的‘不可抗力’和‘有权撤销’条款！更恶毒的是，他们指使报关员倒签提单日期！把提单日期定在台风来临前，这样无论台风怎么延误，货物都不可能在他们规定的‘提单签发后15天’内到港！他们就有绝对的理由拒付！我们第一批货的五万米绸，还有那该死的CIF运费保险费，全他妈打水漂了！那90万定金，就是钓我们上钩的饵！”
办公室里只剩下张永年粗重的喘息和赵向阳死死盯着那份拒付通知、仿佛要将它烧穿的目光。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海的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黄毛站在角落里，脸色同样苍白。他想起了码头晨曦中那行冰冷的喷漆日期，想起了报关员慌乱的眼神。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外面世界”的惊涛骇浪，远比想象中更加冰冷和凶险。他那份源自底层生活经验、被赵向阳斥为“土气”的警觉，虽然最终没能阻止灾难的发生，却像黑暗中的一道微弱却关键的闪电，提前照亮了陷阱狰狞的轮廓。只是这道光，来得还是太晚了。
巨大的仓库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曾经象征着希望和扩张的新车间产出的提花绸，此刻如同连绵不绝的灰色山脉，沉默地堆积着，几乎要触碰到高高的顶棚。每一匹光鲜亮丽、印着繁复缠枝牡丹图案的绸布，都像一张无声的嘲讽脸，提醒着赵向阳那次惨痛的“出海”是如何触礁沉没。仓库里弥漫着棉纺品特有的、略带霉味的尘土气息，混合着失败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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