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发现被骗
十天，在向阳纺织厂轰鸣的车间里，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巨大的提花织机昼夜不息地吞吐着丝线，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空气里弥漫着棉纺纤维特有的粉尘味道和机油的气息。质检区域亮如白昼，林国栋戴着老花镜，亲自站在最前面，鹰隼般的目光紧盯着流水线上缓缓移动的一匹匹提花绸。冰冷的激光探伤仪射出细密的红光，如同灵蛇般在光洁的绸面上游走，不放过一丝瑕疵。
“色牢度西级，达标！”
“克重，正负0.5%误差范围内，合格！”
“纬斜度符合标准！”
质检员每报出一项数据，林国栋紧绷的嘴角才略微松动一丝。他拿起一枚沉甸甸的合格章，“咚”地一声，用力盖在卷好的绸布标签上，那声响在机器的轰鸣中依然清晰可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就在这时，车间厚重的大门被猛地推开，张永年几乎是撞了进来，额头上全是汗，手里捏着一张传真纸，脸色铁青：“老林！停！快停下！”
林国栋的手悬在半空，眉头拧成了疙瘩：“永年，你发什么疯？这批货赶着上船！”
“上他娘的鬼船！”张永年把传真纸重重拍在旁边的质检台上，声音嘶哑，“那个环亚的张凯！刚发来的‘客户要求变更通知’！那狗屁沙特客户，要求把FOB（离岸价）改成CIF（到岸价）！运费、保险费，全他妈要我们承担！到沙特港！”
“什么？！”林国栋一把抓过传真，老花镜滑到鼻尖，他几乎是凑在纸上看，“FOB改CIF？这运费、保险费、港口杂费加起来不是小数目！信用证开证行查了没有？到底靠不靠谱？”他浑浊的眼睛里射出锐利的光，多年的经验让他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查了！香港汇通银行！听起来是家大银行！”张永年烦躁地抹了把汗，但随即又补充道，“而且……对方那90万定金，昨天确实到账了！一分不少！财务刚确认的！”这笔真金白银的定金，像一剂强效的镇静剂，暂时压下了他心头最大的疑虑。毕竟，骗子怎么会先付这么多钱？
林国栋盯着传真上那个“环亚国际贸易有限公司”的华丽LOGO和香港汇通银行的名称，又想到己经躺在账户里的90万，紧绷的神经也略微松弛了一些。定金到了，开证行听起来也正规，或许真是中东客户那边的特殊要求？他摘下老花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CIF……这成本可就上去了。运费现在行情怎么样？核算过没有？”
“正在紧急联系货代询价！”张永年咬着牙，“妈的，突然来这么一出！但定金都收了，信用证也开了……赵总在广州电话里说，只要成本还能承受，为了长远市场……这次就先忍了！让我们务必按期交货！”
林国栋重重叹了口气，看着流水线上己经生产出来的、堆成小山的提花绸，仿佛看到了沉甸甸的成本在燃烧。“……继续检！按最高标准检！别让人在质量上再挑了咱们的刺！”他重新戴上眼镜，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沉重。
巨大的集装箱货轮如同钢铁巨兽，静静泊在晨雾弥漫的码头。海风带着咸腥味吹拂着岸上忙碌的人群。印着“COSU3820971”钢印的集装箱，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如同一个沉默的牢笼，装满了向阳纺织厂十天十夜的心血和沉甸甸的期望。
黄毛陈小发蹲在一个空集装箱顶上，手里捏着个凉透了的烧饼，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他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紧紧盯着下方自家那个即将被吊装上船的箱子，以及箱子周围忙碌的货代、报关员和赵向阳等人。自从广州那次出丑后，他像变了个人，话少了，眼神却更专注、更警惕，仿佛要把周围的一切都刻在脑子里。
赵向阳手里拿着刚刚拿到的提单正本和一叠厚厚的信用证副本文件，眉头紧锁。密密麻麻的英文条款像天书一样，看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他指着提单上一行加粗的小字，问身边一个穿着制服、看起来很专业的报关员：“王师傅，这个‘Iioificate issued by SGS at loading port must be presented fotiation（必须出示装货港SGS签发的检验证书，方可进行议价）’……还有下面这个‘Certificate in legalized by Saudi sulate’（经沙特领事馆认证的原产地证书）……这些都齐了吧？还有，这‘soft clause’(软条款）……是什么意思？我记得之前信用证草稿上没这么复杂？”
那报关员眼神闪烁了一下，接过文件飞快地扫了一眼，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赵老板放心！SGS检验报告我们有，产地证使馆认证也加急办好了，都附在交单单据里了。‘软条款’嘛，咳，就是银行付款的一些附加小条件，很常见的套路，主要用来约束卖方，保证单证齐全无误，只要咱们按信用证要求把单子做齐了，银行就没理由拒付！没事的，放心！”
赵向阳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但心头那股莫名的不安感却挥之不去。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集装箱顶上的黄毛。
就在这时，蹲在高处的黄毛，目光无意间扫过下方那个印着“COSU3820971”的集装箱侧面。除了巨大的箱号钢印，旁边还有一行不起眼的、用喷漆临时标记的小字和一串数字。黄毛的眼睛猛地眯了起来——那串数字的格式，他认得！在厂里跟车送货时，司机老王每次出车都要在随车单上写类似的日期时间戳，记录装货发车时间！他仔细辨认着那串模糊的喷漆：“Load: 10-27 14:30”。
黄毛心里咯噔一下！今天是10月28号！提单上签发的日期，他记得清清楚楚，赵总刚才还念叨过，是“10月 28, ”！这箱子实际装货时间是昨天（27号）下午？可提单日期是今天（28号）！这不就是……“倒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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