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赵向阳被骗
赵向阳拉着刚闯了祸、脸上红晕尚未完全褪去的黄毛，重新汇入人潮。他强迫自己将刚才的尴尬抛诸脑后，目标明确地走向那些标有“中东”、“海湾地区”字样的展位或咨询台。然而，现实很快给了他第二记闷棍。
那些经验老道的外贸公司代表或工厂主，要么操着流利的英语或阿拉伯语与外商交谈，要么娴熟地摆弄着笔记本电脑展示电子目录和认证文件。赵向阳凑上前，试图递上名片和印刷精美的彩页，得到的回应却大多是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几句客套的“我们会研究一下”，甚至干脆是听不懂的摇头。他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和略显生硬的表达，在这样一个高度专业化、节奏飞快的环境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黄毛亦步亦趋地跟着，抱着文件袋，大气不敢出，刚才的教训让他彻底变成了一个沉默的影子。
挫败感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赵向阳的心头。他站在一个相对空旷的角落，望着眼前这片繁华却难以融入的“海”，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出海”二字的重量和冰冷。丰裕镇那点引以为傲的家底和雄心，在这里似乎渺小得不值一提。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如同泥鳅般滑了过来，精准地填补了赵向阳身边的空隙。
“这位老板，气度不凡呐！”来人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刻意的亲热，脸上堆着过分热情的笑容。他约莫西十岁上下，梳着油光水滑的大背头，一丝不乱，一身名牌西装裁剪合体，却莫名透着一股浮夸气。最扎眼的是他手腕上那块劳力士“绿水鬼”，翠绿色的表盘在宴会厅璀璨的灯光下，折射出刺眼而炫目的光芒，晃得赵向阳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鄙姓张，张凯，环亚外贸的。”自称张凯的男人动作麻利地递上一张烫金名片，名片上“环亚国际贸易有限公司”几个字金光闪闪，几乎要灼伤人眼，下面印着一连串英文头衔和香港、迪拜的办公地址。“看您在这儿转悠半天了，是找中东的渠道？”
赵向阳接过名片，指尖传来硬挺纸张的触感，那耀眼的金色让他心头微动。环亚外贸？听起来就比“向阳集团”气派得多。他保持着表面的镇定，点了点头：“赵向阳，向阳集团的。确实在了解中东市场。”
“哎呀，幸会幸会，赵总！”张凯立刻伸出手用力握了握，眼神飞快地扫过赵向阳身上那套略显局促的西装和黄毛脚上那双擦得锃亮却难掩土气的皮鞋，笑容更深了几分，带着一种“终于找到目标”的了然。“您可算找对人了！我们环亚专做中东线，沙特、阿联酋、卡塔尔，路子熟得很！”
他凑得更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腔调：“刚巧，赵总，我手头就有一个现成的大单子！沙特的一个老客户，专做高档服装的，急需十万米提花绸！要求是咱们国产的一级品，颜色要正，花型要大气。这可是笔大买卖！”
“十万米？”赵向阳心头一跳。这数字远超他厂里日常的订单量，若能拿下，无疑是打开中东市场的绝佳跳板。但他面上不动声色：“条件呢？”
张凯伸出三根油光水滑的手指：“预付30%，诚意金！剩下70%……”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赵向阳的反应，然后吐出一个赵向阳完全陌生的词：“信用证结算！”
“信用证？”赵向阳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个词他今天在那些“老外贸”的高谈阔论中隐约听到过几次，但具体是什么，他完全不懂。这陌生的术语像一层薄纱，瞬间隔开了他与这看似唾手可得的大单。他不能露怯，但也不能不懂装懂，含糊问道：“这信用证……具体是怎么个说法？”
张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脸上笑容却愈发灿烂，仿佛赵向阳问了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哎呀，赵总，您一看就是做实业的，这金融工具不熟也正常！信用证嘛，简单说就是银行开的担保书！买方银行给我们环亚开证，保证只要您按时按质交货，把提单这些单证交到银行，银行就铁定把钱付给您！安全得很！比收现金支票还保险！就是走个流程，万无一失！”
他拍着胸脯，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赵向阳脸上：“有我们环亚在中间担保，您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们就是吃这碗饭的，信誉第一！沙特那边是老关系，绝对可靠！”
赵向阳听着张凯滔滔不绝的解释，心里快速盘算着。银行担保？听起来确实比空口白牙要保险。30%的预付款也够覆盖前期原料成本了。他瞥了一眼张凯手腕上那块扎眼的绿水鬼，又看了看名片上烫金的公司名称——能戴这种表、开这种公司的，总该有些实力吧？他潜意识里将张凯的“派头”当成了实力的背书。
但齐爷爷从小教导的“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的谨慎，以及多年在底层摸爬滚打练就的本能，让他没有立刻答应。他沉吟片刻，提出了一个自认为稳妥的保险措施：“张总，十万米不是小数，我厂子要开足马力生产也需要时间。这样，为了确保双方稳妥，我们分两批走货。第一批，五万米，收到您的信用证和预付款后，我立刻组织生产，保质保量，发运。您收到第一批货，确认没问题了，我们再启动第二批五万米的生产和发货。如何？”
张凯脸上的笑容似乎凝固了零点一秒，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算计，但随即被更夸张的赞叹取代：“高！实在是高！赵总您这法子稳妥！分批走，风险共担，对双方都是保障！一看您就是做大生意的料，考虑周全！就这么定了！”他伸出手，一副迫不及待要成交的样子。
黄毛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总觉得这个张老板热情得过分，眼神飘忽，说话像抹了油，那手表亮得晃眼反而让他觉得不踏实。他偷偷扯了扯赵向阳的衣角，想提醒点什么，但看到赵向阳己经伸出手与张凯紧紧握在一起，话又咽了回去。
“好！张总爽快！细节我们稍后详谈，合同尽快敲定。”赵向阳心中一块石头暂时落地，脸上露出了招商会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分两批走货，是他能想到的最保险的方式了。第一批货收到钱，再发第二批，总不会出大问题吧？
“没问题！赵总，合作愉快！我这就让助理准备合同草稿，晚点送到您房间！”张凯用力摇晃着赵向阳的手，笑容灿烂得如同宴会厅的水晶吊灯，“您住几号房？哦，4018，好地方！晚点见！”
看着张凯油滑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人群中，赵向阳长长舒了口气。初战告捷！中东的大门，似乎被这个突然出现的“贵人”轻轻推开了一道缝。他转头对黄毛说：“看见没？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去，打听打听这个‘环亚外贸’，还有那个‘信用证’，具体到底怎么回事！别傻站着！”
黄毛应了一声，心里却总有点七上八下，看着张凯消失的方向，嘀咕了一句：“赵总，这人…咋感觉像镇上那卖狗皮膏药的刘半仙呢？笑得忒假了…” 他的声音不大，淹没在嘈杂的声浪里。
赵向阳没听清，或者说，此刻被巨大订单前景鼓舞的他，下意识地忽略了黄毛那点微不足道的不安。他沉浸在对未来的畅想中，仿佛己经看到了印着“向阳集团”标志的提花绸，飘扬在波斯湾的港口。他哪里知道，那张烫金名片、那块刺眼的绿水鬼、以及那个听起来“万无一失”的信用证，正编织成一张精心设计的网，而他这条渴望游向大海的“困兽”，己经懵懂地触碰到了第一根冰冷的丝线。张凯那零点一秒的迟疑和眼底的算计，正是暴风雨来临前，海面上最容易被忽略的、微弱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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