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后的抉择
发布会结束，闪光灯的热乎劲儿还没散，舆论的风浪还在翻腾。赵向阳没歇一口气，立刻处理这场风暴留下的麻烦。他果断下令，指令清楚：
“张永年，造纸厂你先顶上，代理厂长，一定要稳住生产，安抚大家。人事部，放下手里所有活儿，全力启动合法合规的招聘，岗位空缺要最快补上！标准不能降，流程必须严！”
吩咐完，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发布会上的紧绷，独自开车，首奔舅舅李建民家。
车停在熟悉又有点陌生的院门前。推开那扇有点掉漆的木门，院里的景象让赵向阳愣了一下。在这春深时节，从赵家老宅移栽过来的那棵老桃树，在舅舅这小院里开得疯了一样，粉红的花压满枝头，有种不管不顾的灿烂。李建民就站在那桃花树下，手里捏着一个厚厚的信封，背对着院门，身影透着说不出的疲惫和凄凉。听见脚步声，他慢慢转过身，脸上皱纹更深了，眼神浑浊，好像一夜间老了十岁。他把信封递给赵向阳，声音干巴巴的：“小阳…舅…对不住你，对不住厂里…这…是我的辞职信。”
赵向阳没接那封信，目光扫过舅舅布满血丝的眼和灰败的脸，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涩、无奈、甚至一丝说不出的火气，最后都变成一声沉沉的叹气。他上前一步，语气故意放温和，但也带着不容商量的坚定：“舅，别这么说。厂里的事，过去了。我想好了，‘聚财饭店’那地方不错，盘下来，你去管。”
李建民猛地抬起头，眼里全是惊讶：“饭店？”
“您炖的腌笃鲜，丰裕镇谁不说是一绝？比城里那些挂牌的大厨强多了！”赵向阳拍拍舅舅的肩膀，想给他点力量，“以后这饭店就是您的了，安心经营，当个老板，日子会好起来的。”他停了一下，补充道：“手续我来办，启动钱不用操心，您就管好灶台和店里的人。”
李建民嘴唇动了动，没出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堂屋墙角。那里挂着一个落满灰的竹编蝈蝈笼，编得很精巧，是儿子李晚生六岁时，缠着他编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弄好的。孩子清脆的笑声好像还在耳边，现在笼子空了，人也…他喉咙动了动，眼神复杂，有回忆的暖，更多的是对现在状况的茫然和对儿子将来的担心。
“舅，别想那么多。”赵向阳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个蝈蝈笼，心里明白了，“人这一辈子，哪能一条道走到黑？总得换个活法试试。我保证，这家饭店，踏踏实实干，能让咱赵家和李家，都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
正说着，堂屋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脆响，接着是舅妈王秀芝带着惊慌的劝阻：“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慢点！当心扎着脚！”
赵向阳眉头一皱，大步走进堂屋。眼前的景象让他脸一下子沉了。十岁的表弟李晚生，像个土皇帝似的跷着脚坐在高高的八仙桌上，一只油乎乎的手里攥着啃剩的炸鸡腿骨头，另一只手也沾着油。脚边的地上，一个青花瓷碗摔得粉碎，白瓷片混着剩汤溅得到处都是。舅妈王秀芝正手忙脚乱地想把他从桌上抱下来，脸上堆着尴尬又无奈的笑，对着赵向阳解释：“向阳来了…孩子…孩子正长身体呢，饿得快，脾气就躁了点…” 她试图缓和气氛，声音却没什么劲儿。
话还没说完，李晚生看到赵向阳进来，小脸一绷，憋着的怨气像是找到了出口。他猛地将手里啃剩的鸡骨头，狠狠朝着赵向阳砸了过来！油渍和碎肉差点甩到赵向阳笔挺的西装上。
“赔我爸工作！”李晚生尖着嗓子，带着哭腔吼叫，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敌意，“都怪你！是你害我爸不当厂长了！你是坏人！”
那根油乎乎的鸡骨头“啪嗒”一声掉在赵向阳脚边不远。空气好像冻住了。王秀芝吓得脸都白了，慌忙想去捂儿子的嘴：“晚生！胡说什么！快下来！”
赵向阳没理脚边的烂摊子，也没看慌乱的舅妈。他目光如电，首首射向八仙桌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反抗的威严，一下子压住了孩子的哭闹：“李晚生！你给我下来！立刻！马上！”
李晚生被这突然的严厉震了一下，但马上梗着脖子，像头不服输的小牛犊，坐在桌上晃着腿，就是不动弹，嘴里还嘟囔着：“就不下！你赔我爸！”
赵向阳向前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得像要把他看穿：“你爸辞职，是他自己的决定，也是为了支持我的工作，为了厂子能挺过这道坎！不是谁害他！更轮不到你在这儿撒泼打滚、摔碗砸盆！”他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雷霆之怒，“谁教你可以对长辈扔东西？谁教你可以这样无法无天？！你再给我耍横逞能一个试试？信不信我现在就揍你？！”
“揍”字带着强烈的威胁砸下来。李晚生到底是个孩子，看着赵向阳铁青的脸和攥紧的拳头，那股装出来的横劲儿像被戳破的气球，飞快地瘪了。他缩了缩脖子，眼神开始躲闪，嚣张的气焰明显蔫了。
赵向阳盯着他，一字一句，清楚地敲打着他：“从小到大，老师都教你的什么？教你没礼貌？教你遇到不顺心就摔东西打人？教你像个混混一样对着亲人耍横？还是教你——要懂得体谅长辈的难处，要明白是非对错，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每一个问句都像重锤，敲在李晚生懵懂又混乱的心上。他看看地上摔碎的碗，看看妈妈惨白的脸，再看看李建民站在门口那佝偻落寞的背影，最后看向赵向阳那双燃烧着怒火却也透着失望和严厉的眼睛。巨大的委屈和后怕涌上来，他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是之前的撒泼，而是带着后悔的嚎啕。
“我…我错了…”哭声里夹着含糊的认错。
“光知道错了就行了吗？”赵向阳的语气稍微缓和了点，但态度还是强硬，“今天你干的混账事，必须道歉！向你爸妈，还有，向被你糟蹋的东西道歉！否则，你别想踏出这个院子一步！饭也别想吃！”
李晚生抽噎着，在赵向阳严厉的目光逼视和王秀芝焦急的眼神催促下，终于磨磨蹭蹭地从八仙桌上滑了下来。他低着头，不敢看人，走到王秀芝面前，像蚊子哼哼：“妈…对不起…”又转向门口的李建民，声音更小了：“爸…对不起…”最后，他看了看地上的碎瓷片，小声说：“碗…也对不起…”
赵向阳这才微微点了点头，那股逼人的气势收了些。他转向脸色依旧苍白的王秀芝，声音放平和：“舅妈，你也劝劝我舅。天塌不下来，不当厂长还不能干别的了？‘聚财饭店’盘下来，让他去当老板，施展他炖汤的手艺，兴许比在厂里还自在。让他别总钻牛角尖，事情己经过去了，往前看。”
王秀芝连连点头，眼里含着泪，既有对儿子的后怕，也有对赵向阳这份担当的感激：“哎，哎，向阳，谢谢你…你舅他…就是心里那道坎过不去…我会劝他，会劝的…”
赵向阳的目光再次扫过低头抽泣的李晚生，落在那片狼藉的地面和墙角蒙尘的蝈蝈笼上，最后停在院门外那株开到最艳的桃花。绚烂之下，是快要凋谢的必然。他心里沉甸甸的。舆论的风暴或许暂时被他用一鞠躬扛住了，但日子里的难处、亲情的裂痕、孩子走歪的路，这些看不见的“疼”，比报纸头条更真实，也更需要时间和行动去慢慢抚平。
“饭店的事，我这两天就让人去办手续。”赵向阳最后对王秀芝说了一句，又深深看了一眼依旧沉默站在桃花树下的舅舅，转身离开了小院。车窗外，那团浓烈的粉色渐渐远去，像一个喧闹却终将安静的春天。前路还长，无论是向阳集团，还是这个家，都需要一场更深沉的重建。他踩下油门，驶向下一个需要他面对和担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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