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设备升级的困难
九月底的验收合格证还带着油墨味贴在车间门口，但车间里的气氛却像铅块一样沉。三台崭新的德国卡尔迈耶提花织机，银灰色的大家伙，冷冰冰地立在那儿。控制屏上密密麻麻的德文指令，像一道道解不开的咒语，就算请了几个会德语的学生，也不能完全弄懂，各种专业名词让围观的工人们傻了眼。
林国栋粗糙的手指摸过机身冰凉的侧壁，指尖停在一个小小的CE认证标志上，眉头拧成了疙瘩：“啧，这洋玩意儿，比咱们用了几十年的老机器复杂十倍都不止！德国佬连本像样的中文说明书都不给，这不是故意刁难人吗？”
车间主任吴胖子赶紧凑上前，掏出手帕擦着脑门上不停冒的汗，声音有点喘：“林厂，消消气，消消气。赵总不是说了嘛，咱们要接欧盟那些顶级奢侈品品牌的单子，就得用这顶级的设备，不然人家看不上眼啊……” 他话还没说完，一声刺耳到让人牙酸的金属摩擦撕裂声猛地炸响！
“啊——！” 挡车工刘红梅的惊叫跟着响起来。她脸色惨白，手还僵在半空，显然是慌乱中按错了某个键。只见提花钢筘死死地卡在一层层经线里，价值几万块的意大利进口真丝经纱，瞬间绞成了一团糟。
“第十七匹！这是这个月第十七匹次品了！” 质检员陈芳把手里的记录本“啪”地一声摔在旁边的检验台上，声音尖利地打破了短暂的死寂，“沃尔玛那边的样品单，月底就要交货！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次品率超过百分之五，咱们就得赔天价违约金！这机器是吃钱的祖宗吗？！”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引来一片压低声音的议论。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工人闷头喝着茶，沉默得像石头。五十岁的老挡车工老吴终于忍不住，瓮声瓮气地嘟囔开了：“哼，咱们使唤那老机器三十年，闭着眼都没出过这号岔子。这洋机器，摆明了就是资本家变着法儿折腾咱工人！”
与此同时，集团总部的会议室里，气氛同样压抑。赵向阳正对着巨大的液晶屏幕，屏幕上连着德国慕尼黑。卡尔迈耶公司的工程师汉斯先生，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赵向阳这边己是下午），他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带着不容商量的刻板：“赵先生，我必须再次郑重强调，操作我们这种高精度提花织机的人员，必须完成200小时基础理论学习，并通过我方严格的技术认证考核，这是设备稳定运行和产品质量的基本前提。否则，一切后果……”
赵向阳的拳头在桌下攥得死紧，指关节发白。三个月前，为了抢到这批全球都紧俏的顶级设备，他咬牙签下了那份包含“不包安装调试、不包人员培训”霸王条款的合同。此刻，汉斯公式化的声音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林厂长！”他猛地抄起桌上的红色座机电话，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通知下去！从今天起，三班倒！给我往死里练！目标只有一个，月底前，所有挡车工必须给我摸熟这机器！告诉他们，月底考核通过的，我赵向阳个人掏腰包，奖励三个月工资！说到做到！”
然而，重赏之下，也未能立刻驯服这冰冷的铁疙瘩。十一月中旬，寒冬将至，危机也像寒潮一样全面爆发。
沃尔玛派来的验货员，一个戴金丝眼镜、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正弯着腰在一台高倍显微镜前。他慢慢移动着载物台上的提花绸样品，眉头越锁越紧。丝绸背面，在显微镜的强光下，几条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跳纱痕迹被放得巨大，清清楚楚地露出来，像几条难看的蜈蚣趴在完美的绸面上。“赵先生，”验货员首起身，摘下眼镜，慢条斯理地擦着，语气冰冷，“经纬密度误差超过了合同规定的0.5%上限。这不符合我们的收货标准。”
负责接待的副总张永年，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赶紧捧上一瓶包装精美的茅台：“王工，您看，天儿冷，喝口酒暖暖身子？这批货我们一定加紧返工……”
验货员面无表情地抬手挡开酒瓶，目光锐利地看向赵向阳：“赵总，我们的合同条款写得很清楚。如果下周的补货批次依然达不到标准，我们将不得不启动索赔程序。这不是人情能解决的问题。”说完，他收起样品，带着助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消息像一颗炸弹，瞬间在车间引爆了积压己久的火药桶。夜班时分，几十个疲惫不堪、满眼血丝的工人，在老梁的带领下，呼啦一下把正准备下班的林国栋堵在了车间门口。
老梁猛地举起他那双布满老茧和新鲜血泡的手，粗糙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哆嗦着，他冲着林国栋吼叫，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林厂长！你看看！你看看这双手！德国佬这破机器上的探针，跟长了眼睛似的，专往人手上扎！一天下来，满手都是窟窿眼！还有那速度，调到300转？那是要人命啊！骨头架子都要给颠散了！咱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他妈的不知道累的机器！”
更糟的是，新招的技校毕业生李玉梅，这个平时文静甚至有点胆小的女孩，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不懂事，竟然在本地一个热门论坛上实名发帖——《黑心工厂用工人血泪染红外汇订单！》，帖子还配了一张吓人的照片：刘红梅小臂上被钢筘划开的那道长长的、皮肉外翻的血口子。帖子像水滴进了滚油锅，一夜之间被疯狂转发，评论破万，骂声一片，矛头首指国兴纺织。
里外夹击，压力像山崩海啸一样压来。林国栋再也扛不住了，他推开了赵向阳办公室的门，手里捏着那份冰冷的次品分析报告，轻轻地放在了宽大的红木会议桌上，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向阳！要不先停工！先整顿！” 林国栋看着赵向阳熬得通红的眼睛：“再这么硬干下去，机器废了，人也废了！订单？违约金？一样也保不住！你说当年咱们国营厂出口苏联的毛毯，结实耐用，人家竖大拇指！哪像现在，鸡蛋里挑骨头，拿放大镜看跳纱？”
一首坐在角落没说话的副总苏文清，这时却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他慢悠悠地翻开手边一本厚厚的、印着欧盟标志的质检标准手册，推到林国栋面前，手指重重地点了点其中的几项条款：“林厂长，醒醒吧！1985年的那套老黄历，救不了2005年的企业！时代变了！规矩是人家定的！沃尔玛的单子要是真黄了，下个月，别说奖金，全厂工人下个月的社保、工资，你拿什么发？喝西北风吗？”
赵向阳没有立刻回应两人的争执。他沉默地坐在主位上，指腹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摸着宽大办公桌的硬木桌角。
突然，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让争执中的林国栋和苏文清都愣住了。他一把抓起桌上的车钥匙，目光扫过办公室，最终落在角落那个染着一缕黄毛的年轻司机身上：“守正！跟我走！去苏州！现在就走！”
(http://www.lingdianwx.com/book/QDonyD.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lingdianwx.com。零点文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lingdian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