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司机王守正愣了一下，随即像弹簧一样蹦起来，接过钥匙：“是，赵总！”
车轮碾过苏州镇湖刺绣小镇的青石板路，细雨如丝。在一座爬满藤蔓的老宅前，赵向阳一行停下了脚步。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仿佛穿越了时空。七十岁的苏绣大师顾兰舟，一身素净的棉布衣衫，银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正静静地坐在一张老旧的绣绷前。
她的目光并未立刻转向访客，而是专注地看着眼前一幅巨大的作品。当赵向阳等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时，瞬间屏住了呼吸——那幅《百子戏春图》上，三千多种颜色各异的丝线，在从雕花窗棂透入的天光下，呈现出难以言喻的、流动般的渐变色彩。那种细腻入微、充满生命力的光泽，是冰冷的德国机器无论如何也无法复制的奇迹。
“机器死，人活。” 顾兰舟大师终于缓缓抬起头，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力量。她端起手边温热的紫砂壶，呷了一口茶，目光扫过赵向阳和他身后一脸震撼的赵向阳等人。“机器再精密，也是死的，靠的是预设的程式。而我们这里的姑娘们，”她指了指里间隐约传来的轻柔笑语，“哪一个不是先埋头苦学三年辨丝、五年配色，把丝线摸得比自己的掌纹还熟，才敢真正拿起绣花针，去碰那些顶级的料子？”
她说着，随手从旁边一个丝线架上拈起一根金灿灿的绣线。就在众人不解时，她手指灵巧地一捻，竟将那根看似完美的金线轻轻扯断。然后，她拿起工作台上一个高倍放大镜，示意赵向阳看那断开的线头。在放大镜下，那金线的断口处，赫然显现出极其细微的毛躁和分叉！
“看到了吗？”顾兰舟大师放下放大镜，语气淡然却一针见血，“这种级别的丝线，看着光鲜，内里却有天然的‘脾气’。用你们那些德国机器，设定好高速运转，梭子飞一样来回，这种细微的毛躁被强行拉扯、摩擦，跳纱率能控制在2%以内，都算是你们工人技术超常发挥了。机器不懂‘顺毛捋’的道理。”
赵向阳只觉得仿佛有一道闪电劈开了眼前的迷雾！他死死盯着放大镜下那根毛躁的金线，又猛地抬头看向那幅流光溢彩的《百子戏春图》，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疯狂地在他脑海中成型、壮大！
“顾大师！”赵向阳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请您……帮帮我们！”
翌日清晨，三辆满载着希望的大巴车驶入国兴纺织厂。五十名来自苏州镇湖、由顾兰舟大师精心挑选的年轻苏绣学徒，带着她们祖传的工具箱和对丝线的独特感知，走进了嘈杂的现代化纺织车间。顾老最得意的嫡传弟子，三十出头、眼神清亮锐利的周雪晴，作为技术指导领头人，站在了工人们面前。她扬起手中一匹鲜艳的红绸，声音清脆有力，瞬间压过了机器的轰鸣：
“工友们！从今天起，忘掉你们脑子里那些冰冷的按钮顺序！第一步，跟我学辨丝！真丝要听声——好的桑蚕丝，轻轻揉搓，会有细微的‘沙沙’鸣响，那是丝胶摩擦的声音；化纤要看光——在特定光线下，涤纶、锦纶反光的角度和柔和度不同；混纺得闻味——靠近鼻尖，真丝有淡淡的蛋白质气味，化纤则带着点石油化工的底子！手指尖，耳朵眼，鼻子孔，都给我用起来！”
车间里，老吴捏着周雪晴递过来的两根外观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色丝线，左看右看，翻来覆去，急得首挠头：“这……这咋分啊？看着不都一个样儿？”
周雪晴微微一笑，接过丝线，动作轻柔地将其中一根放在老吴粗糙的掌心：“吴师傅，别光用眼看。您用拇指和食指，像这样，非常轻、非常慢地捻一捻……感觉到了吗？左边这根，揉搓时是不是有极轻微的、像小虫子叫似的‘嘶嘶’声？这是顶级的桑蚕丝。右边这根，捻起来是不是感觉涩一点，没那么滑溜？这是柞蚕丝。机器可不会告诉你这个，但丝线自己会‘说话’。”
老吴半信半疑地照着做，脸上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接下来的日子里，工人们在周雪晴的指导下，开始了艰苦的练习。大家围坐在工作台前，手里拿着各种丝线，反复揉搓、倾听、观察、闻味，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一开始，很多人总是分不清，急得额头首冒汗，但没有人放弃。周雪晴耐心地一个一个纠正，不断鼓励大家。慢慢地，工人们的手指越来越灵敏，耳朵能捕捉到更细微的声音，鼻子也能分辨出更微弱的气味。他们不再依赖机器的冰冷数据，而是用心去感受丝线的特性。半个月后，车间里的氛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工人们看着手中的丝线，眼神不再迷茫，而是充满了自信。他们开始尝试将辨丝的技巧运用到实际操作中，原本嘈杂混乱的车间，变得安静而有序，仿佛每一根丝线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一场关于丝线的奇妙变革，正在悄然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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