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的会议室，空气里有咖啡味，也有一股紧绷的气氛。
赵向阳坐在主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他扫视了一圈会议室，目光最后停在对面三个空座位上。他皱了皱眉头，松了松领带，声音不高但很有压力：“项目部的人呢？”
行政总监周敏额头冒汗，赶紧解释：“赵总，陈经理刚打电话来，说高速堵得太厉害了……他正和王工在机场接德国那批来看提花织机的客户，实在赶不回来……”
“砰！”一声闷响从长桌那头传来。张永年猛地合上了他那台钛合金的笔记本电脑。他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手表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这是上个月他成功拿下孟加拉大单后，赵向阳私下送给他的，表背还刻着“同舟共济”西个字。“胡闹！”张永年的声音带着火气，“德国人是去看提花车间的！他一个搞土建的，跑去掺和什么接待？再说了，纺织厂、造纸厂、新仓库的土建都完工了，他那还能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打电话！让他们马上给我滚回来！王工自己去接机就行了！”
会议室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空调微微的送风声。十点一刻，那三个空位才被匆匆赶来、风尘仆仆的人填满。陈经理一坐下就擦着汗想解释：“赵总，张总，高速上实在是……”
赵向阳抬手打断了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左边坐的是以林国栋为首的“老派”厂长们；右边则是苏文清带领的“新派”年轻人，清一色打开着最新款的笔记本电脑；张永年独自坐在长桌最那头，像块不说话的石头。
“人到齐了，关门谈正事。”赵向阳按下遥控器，投影幕布“唰”地落下，一张清晰的“丰裕镇全域规划图”占满了整面白墙，上面有几个醒目的红色区块标着“核心开发区”。“五福城建集团，看上咱们丰裕镇了。”他开门见山，把刘镇长来访的原因、对方的打算以及镇里的期望，清楚明白地说了一遍。“刘镇长的意思很明确，希望我们向阳集团站出来，参与到这场竞争里去。大家有什么想法？都说说。”
短暂的沉默后，林国栋第一个开口。他那粗糙的手指首接戳向图纸西边那片标着“产业配套园”的地方，嗓门洪亮：“赵总，张总！别的先不说，这规划图上画的西区那八百亩地，是我们三家最重要的棉纺供应商的仓库区！全在里面！五福要是开发了，我们的仓库怎么办？搬？往哪搬？那么多原料、半成品堆着呢，停工一天损失多少钱？跟供应商签的合同违约金谁来付？”他越说越急，杯子里的茶水都晃出来了。
财务杨璐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手指在计算器上噼里啪啦地按着。“林厂长，账不能只算一边。”她声音冷静，“如果我们能参与联合开发，甚至主导一部分，光靠土地置换带来的差价就非常可观。按刘镇长暗示的最低土地补偿价初步算一下……”她报出一个惊人的数字，“……这笔钱，足够覆盖集团未来五年所有新项目的研发投入，还有剩的。这纯粹是土地本身带来的好处。”
“杨总监！账是死的，人是活的！”负责仓储物流的老吴“噌”地站了起来，“那些仓库里存的是什么？是上好的新疆和南江的长绒棉！都是跟牧民签了三年保底收购合同的！现在你告诉我仓库要拆？厂子要不要停工等安置？生产线上的工人怎么办？喝西北风去？这些损失你财务模型里算得进去吗？”
“吴主任，别急。”苏文清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技术专家的自信。她细长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会议室中央的大屏幕立刻换了个画面，显示出充满未来感的场景：无人机在高高的立体货架间灵活穿梭，无人搬运车（AGV）无声地运送货物。“传统仓库占地大、效率低，这正是问题所在。我们在东莞试点的‘蜂巢’智能仓储系统，占地只需要同样容量传统仓库的三分之一，出入库效率提高了300%。丰裕镇要升级，这正是个好机会。”她目光扫过老吴和林国栋，“西区仓库的问题，完全可以借这个机会，用更省地、更高效的方式解决，甚至还能成为我们向五福展示本地企业技术实力的筹码。”
财务副总监林小婉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看着赵向阳：“赵总，苏总监的想法很先进，杨总监算的账也很。但参与这种级别的开发竞争，前期投入是个大窟窿。土地保证金、规划设计费、竞标方案成本、打点关系……哪一样不要真金白银？集团账上钱虽然够用，但一下子抽走这么一大笔，万一哪个环节卡住了，或者……万一竞争失败了，这些钱可就全打水漂了！我们现在的业务会不会被拖垮？”
负责土建的陈经理抹了把汗，接着说：“林副总监的担心有道理。但我觉得，风险越大，机会也越大！五福集团是条强龙，可我们向阳是地头蛇！我们对丰裕镇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比他们熟悉一百倍！跟镇政府这些年打下的交道、建立的信任，是他们拿钱一时半会儿也买不到的！如果我们能拿下哪怕一部分，对集团品牌形象就是质的飞跃！建材、物流、甚至物业管理，都能带动起来，这可是完善我们产业链的天赐良机！”
林国栋哼了一声：“陈经理说得倒轻巧！产业链？眼前仓库里几千万的原料和合同怎么解决？工人怎么安置？这不是画个大饼就能吃饱的！”
“林厂长，变革总要付出代价……”
“代价不能光让我们干实业的部门扛！”
“智能仓储的过渡方案可以把损失降到最低……”
“降到最低？降到多少？你能保证吗？”
争论声越来越大，会议室里火药味十足。新派和老派，理想和现实，风险和收益，各种观点激烈碰撞。
赵向阳一首沉默地听着，眼神深沉，手指在规划图的边缘轻轻描画着丰裕镇的轮廓。
就在这时，张永年再次合上了他那本几乎没打开的笔记本。这个动作像按了静音键，嘈杂的争论声一下子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他慢慢站起身，没看任何人，走到窗边，背对着大家，看着楼下繁忙的厂区。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都吵够了？”他目光如电，扫过刚才吵得最凶的几个人，“五福是条过江龙，没错。他们有钱，有经验，有成熟的开发模式。但他们最大的弱点是什么？”他停了一下，自己回答：“是根基！他们对丰裕镇的了解，只停留在纸面报告上！他们不懂这里的风土人情，不懂这里复杂的关系网，更不懂这里的门道！他们眼里只有赚钱，而我们向阳，”张永年的声音猛地提高，手指重重地敲在会议桌上，“我们的根，就扎在丰裕镇的土里！我们的工人、我们的供应商、我们这么多年积累的口碑和信任，这些都是五福集团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软实力’！”
他走回座位，但没有坐下，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赵向阳和所有人：“刘镇长为什么亲自来找我们？他是在给我们机会，也是在给丰裕镇留一条根！风险？当然有！天底下哪有稳赚不赔的买卖？怕风险，我们当年就不该从那个小作坊干起！现在怕了？怕就别想做大！钱不够？想办法！多赚钱、省开支、盘活家底，甚至找合作伙伴！仓库搬家麻烦？那就把它变成一次产业升级的机会！用苏总监的聪明方案，把麻烦变成我们的亮点！至于五福……”张永年嘴角露出一丝近乎冷酷的笑容，“他们以为赢定了？正好让他们看看，地头蛇是怎么斗过强龙的！这一仗，躲不了，退不了！赢了，向阳彻底翻身，真正成为这一片的老大；输了，我们至少拼过，知道天有多高！但要是缩着不动，我们连当棋子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等着被别人一口吃掉！”
张永年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会议室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刚才的浮躁和争吵被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热血和压力的气氛取代了。
赵向阳深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他环视全场，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和清醒。
“张总说得对。”赵向阳的声音沉稳有力，一锤定音，“丰裕镇，是我们的根。根，不能让别人随便动。这个项目，不光是商业竞争，更是我们向阳集团能不能真正掌握自己命运的关键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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