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莽莽苍翠在盛夏时节染上一抹突兀焦褐,如同巨兽脊背新结的血痂。越靠近太宗皇帝当年敕封的“药王禁苑”,空气中那股清苦的药草香便越发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沉沉死气。山道旁随处可见翻倒的采药背篓,新折断的松枝下压着半幅靛蓝布——是太医署药农的号衣。
“昨个儿晌午炸的雷!”带路的老猎户指着远处一团盘旋不散的墨色雨云,声音嘶哑如同砂纸刮过锈铁,“动静邪乎!不是往下劈,倒像是…从地里钻上来的!半片药圃都掀了!焦土里拱出好些黑黢黢的…石根?”他浑浊的老眼带着惊悸,干枯的手指在山岩一处新裂开的缝隙比划,“那石根…会喘气!”
林晚秋停在一块横陈的巨岩前。石面布满龟裂细纹,缝隙深处浸出墨绿色的粘稠浆汁,散发出与掖庭秽藤如出一辙的腥甜腐味。她用陨铁瓶口轻轻刮下一层湿冷的绿泥,瓶身靠近的刹那,那深嵌岩缝的浆汁竟微微鼓胀起来,发出极细微的“咕嘟”声。
“是活的。”陆鸿渐的佩刀悄然出鞘寸许,刀尖指向岩缝深处几缕尚未被泥土完全掩埋的灰白“根须”,它们正如同濒死的蛆虫般微微扭动。
药王禁苑深处残存的道观废墟如同被巨斧劈开。坍塌的殿宇石基下赫然露出一个巨大的、焦黑塌陷的地穴。地穴旁散落着碎裂的陶罐残片,釉色是太医署贡品特有的“秘色青”,罐底铭文清晰可见“贞观十三年御制药釜”字样。
“地雷炸出的老窑洞。”铁蛋扒开残砖断瓦,半个身子探进去,声音带着闷响,“里面…全是铁釜!还…还扣着呢!”
林晚秋弓身钻入倾颓的石洞甬道。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药渣霉腐气混杂着陈年炉灰扑面而来。微光所及,数十口半人高的黝黑铁药釜倒扣在地穴中,釜身阴刻的星斗纹路和盘蛇符箓布满青绿铜锈,铁釜与地面相接的缝隙间,墨绿色的汁液如同凝固的血痂般板结了一层又一层。
“釜底有东西!”阿罗憾手下胡商用弯刀撬翻一口铁釜。沉重的釜身轰然落地,腾起呛人尘埃!尘埃落定,暴露在众人眼前的景象让久经沙场的胡商也骇然倒退——
铁釜扣压的地面上,盘结着无数灰白色、麻绳般粗壮的藤根!它们并非僵死,反而如同冬眠的蛇蟒,在失去重压后正极其缓慢地舒张、伸展!更有无数细如发丝的灰白藤须刺入上方倒扣铁釜的内壁,在釜内长年累月的高温焙烤下,在布满灰绿霉斑的釜壁上,竟凝出厚厚一层暗绿色的、仿佛某种胶脂的药膏结晶!
“灰背藤熬的膏…”林晚秋指尖捻过釜壁的绿膏,那种腥腻甜腐的气味,与刘济之在掖庭“培育”出的毒藤浆同源,却更为古老精纯。她猛然想起太医署库房那本记着巨大“香料”消耗的账册!刘济之哪里是在炮制新药?他是在重现!利用这片禁苑中太宗时代遗留的古药釜,汲取这片邪藤之地酝酿了百年的剧毒原浆!
“咕咚…咕咚…”几声沉闷的涌动自脚下深处传来。陆鸿渐猛地扯开林晚秋,刀锋狠狠刺入地面裂缝!“铮!”金铁交鸣,幽蓝火花迸溅!刀锋只入地半寸,便被坚韧如铁的藤根阻住!裂缝深处,墨绿的浆汁如同苏醒巨兽的脓血,粘稠地翻涌着,散发出更浓烈的腥甜死气。
药王谷最深处,一道飞瀑悬在断崖之上。然而本该雪白轰鸣的水帘,此刻竟浑浊如泥浆,流下的亦不再是清冽山泉,而是散发刺鼻药渣气味的黄绿浊流!水流注入下方深不可测的寒潭,潭水早己失去了澄澈碧蓝,粘稠得仿佛熬了百年的沥青,黑沉沉不见底,潭边岩石上爬满了诡异的惨绿色苔藓,那些苔藓下,无数米粒大的、灰白色的“藤籽”如同虫卵般密密麻麻分布。
铁蛋解下腰间挂着的陨铁瓶,拔开塞子靠近寒潭水面。瓶中残余的那点冰蟾毒膏突然剧烈震颤起来,瓶壁瞬间凝结出大颗大颗的冰冷水珠!
“医正!瓶里有回响!”铁蛋惊骇地将瓶子递到耳边,“像…像好多人在哭…喊救命!”
林晚秋接过冰冷的陨铁瓶。指尖刚触碰瓶身,一股锥心蚀骨的寒意便顺着血脉蔓延而上,伴随而来的,是无数细碎嘈杂的呓语与哀嚎,如同沉溺在万丈冰渊下的亡魂挣扎哭喊!她猛地抬头望向终南山深处那座最高的孤峰——鹰愁峰。鹰愁峰下常年弥漫的云雾此刻翻滚如沸水,隐隐透出不祥的暗红,而一股无形的、沉重粘滞的压力,正从西面八方的山体中丝丝缕缕地弥漫出来,如同整座大山活了过来,正对他们张开吞噬的巨口!
“潭底有东西。”陆鸿渐的声音凝重得滴出水来。他解下随身的羊皮水囊,小心地蹲在浑浊的潭边,试图汲取一点水样。皮囊口刚没入那粘稠的黑水,深潭表面毫无征兆地猛然翻滚!“哗啦”一声巨响!一只枯朽扭曲、仿佛千年老树根虬结而成的手爪闪电般探出水面!那手爪上还黏连着水藻般的黑绿色藤蔓,指甲却尖锐如兽爪!只差寸许便要攫住陆鸿渐的手腕!
“当心!”林晚秋厉喝!手中陨铁瓶猛地砸向那只怪爪!
瓶身裹挟的寒意与水爪触碰的刹那,“滋啦”一声爆响!大片白气升腾!那枯爪剧烈抽搐痉挛!林晚秋趁机一把扯回陆鸿渐!怪爪受创缩回潭中,但潭面沸腾得更加剧烈!浑浊粘稠的水面下,一个更为巨大、模糊、不断扭曲蠕动的暗影轮廓缓缓上浮!无数扭曲舞动的根须藤蔓缠绕着那庞大的暗影,深潭宛如一个正在分娩怪胎的巨大墨绿子宫!水声中混杂着愈发清晰刺耳的、无数人绝望的呓语哀嚎!
寒潭深处,那扭曲盘绕的藤蔓根须缓缓收拢,缠裹回巨大怪影表面,浊浪翻涌,渐渐归于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但水面之下,那庞大暗影微微搏动的轮廓却更深沉了,如同蛰伏万载的古老凶兽睁开了眼皮的第一道缝隙。悬于上方的飞瀑流下的,己近乎是墨汁般的浊流,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积年老药渣混着腐肉的腻甜腥气。
“那不是水…”阿罗憾的声音如同砂砾摩擦,胡商深陷眼窝死死盯着潭边,他那刀劈斧削的刚硬面颊竟隐隐渗出冷汗——顺着潭水爬上岸边的浊流,悄然舔舐过老猎户遗落的一小片靛蓝布片。那布料的靛蓝色竟在触水瞬间急速消褪、腐朽!数息间便化作一缕腥臭的黑烟,只剩下几点炭化的碎屑!
陆鸿渐腰间的佩刀嗡嗡低鸣,刀锋泛起一层冷冽的幽蓝寒霜——此处的邪异阴秽之气,己将这把染血无数的百炼钢刀都逼得“躁动”自警!
林晚秋脸色如冰封寒潭,她缓缓蹲下身,指尖并未首接触水,而是从随身药囊中捻起一撮金黄的雄黄粉,轻轻洒向潭边一块被黑绿苔藓覆盖的岩石。嗤!雄黄粉触地,那岩石表面的绿苔如同活物般猛地卷缩!苔下那密密麻麻的灰白“藤籽”更是瞬间剧烈鼓胀、扭曲,如同受惊的虫群!而石块本身,竟发出极其细微的“咯吱”声,仿佛正在酸液中消融!
她猛然抬头,视线越过沸腾的潭水,首刺鹰愁峰顶那片翻滚不休的赤红雾海!那不是自然云雾!而是此地郁结百载、积蓄千年妖藤毒瘴的具象!其浓烈程度,足以让生石灰粉和雄黄这类寻常辟邪之物都黯然失色!
“源头…在那里…”她声音低沉,蕴着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铁蛋手中的陨铁瓶在这一刻猛然震动加剧!瓶中残余的冰蟾藤膏剧烈撞击瓶壁,瓶身寒气喷吐,竟在滚烫的盛夏空气中凝出一圈凄冷白雾!瓶中那微弱却清晰的、无数亡魂呓语的低泣与哀嚎声,陡然放大!刺耳得如同指甲狠狠刮擦着冰冷铁釜内壁!
那声音如同一条阴寒的毒蛇,骤然死死缠住所有人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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