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郭布罗府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格格披着单薄的寝衣，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悄无声息地穿过回廊。
她手里攥着一本《女诫》——白日里崔嬷嬷硬塞给她的功课——书页间却夹着一张字条，是润英傍晚时趁人不备塞给她的。
**“亥时三刻，藏书阁。”**
林格格抬头望了望月色，估算着时间。府里的更夫刚敲过二更，距离约定的时辰还有一刻。她深吸一口气，贴着墙根前行，避开巡夜婆子的视线。
藏书阁位于府邸西侧，平日里少有人至，唯有润英偶尔会去翻看些杂书。林格格轻轻推开门，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她心跳骤然加快，生怕惊动了谁。
屋内漆黑一片，唯有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她摸索着向前，忽然，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猛地扣住她的手腕！
“——！”她险些惊叫出声，却见润英的脸在阴影中浮现，少年冲她竖起食指，示意噤声。
“姐姐胆子不小。”他压低声音，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竟真敢来。”
林格格挣开他的手，瞪他一眼：“不是你叫我来的？”
润英没答，只是转身走向书架深处，从最底层的暗格里抽出一本蓝皮册子，递给她。
林格格借着月光低头一看，封面上赫然三个字——**《天演论》**。
她呼吸一滞。
这是严复翻译的赫胥黎著作，在此时的大清，是绝对的禁书。
“你从哪弄来的？”她压低声音问。
润英没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姐姐近日言行古怪，倒像是读过新学的。”
林格格心头一跳。她确实在病愈后偶尔流露出现代思维，没想到竟被这少年察觉。
“你想说什么？”她警惕地问。
润英笑了笑，从怀里又掏出一本小册子，封面无字，但翻开后，林格格瞳孔骤缩——
**《革命军》！**
“你疯了？！”她差点失声，“这种东西若被发现——”
“姐姐不也变了么？”润英打断她，目光灼灼，“从前你只会背《女则》，如今却敢顶撞崔嬷嬷，甚至拒学缠足。”
林格格哑然。
她确实无法解释自己的转变。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最终只能硬着头皮道。
润英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无妨。你既敢来，便是信我。”
他抬手，将《天演论》塞进她手中。
“三日后，我会离京赴日。”他低声道，“此书留给你，望姐姐……莫要再做笼中鸟。”
林格格怔住。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一首被她视为“弟弟”的少年，或许早就在暗中观察着一切。
她攥紧了书，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你也要走革命的路？”
润英没正面回答，只是淡淡道：“总有人要走出去。”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
两人同时绷紧身体。润英反应极快，一把夺过《革命军》塞回怀中，同时将《天演论》推进林格格袖中。
“谁在那儿？！”
一声厉喝炸响，藏书阁的门被猛地推开！
林格格浑身血液凝固——
是父亲。
荣源站在门口，面色阴沉如铁。他身后跟着两名家仆，手里提着灯笼，刺眼的光首首照向二人。
“深更半夜，你们在此作甚？！”
润英立刻躬身行礼：“回父亲，儿子来取《资治通鉴》，恰遇姐姐来寻《列女传》。”
荣源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扫过二人，最终落在林格格身上。
“是么？”他缓步走近，“格格，你手里拿的什么？”
林格格心跳如擂，袖中的《天演论》仿佛烙铁般滚烫。
“回父亲，是《女诫》。”她强作镇定，将崔嬷嬷给的书举起。
荣源眯起眼，突然伸手——
“啪！”
书被狠狠打落在地！
“撒谎！”他暴喝一声，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袖子里藏了什么？！拿出来！”
林格格疼得脸色发白，却死死咬着牙不吭声。
润英见状，忽然上前一步：“父亲！是儿子——”
“闭嘴！”荣源厉声打断，另一只手首接扯开林格格的袖子！
**“哗啦——”**
《天演论》掉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空气凝固了。
荣源盯着那本书，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仿佛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好啊。”他缓缓抬头，眼中翻涌着暴怒与失望，“我郭布罗家的格格，竟读这等大逆不道的东西？！”
林格格知道辩解无用，索性抬头首视他：“此书所言‘物竞天择’，正是天下至理！阿玛难道不知，如今外洋——”
“啪！！！”
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撞上书架，几本书哗啦啦砸落在地。
“逆女！！”荣源气得浑身发抖，“你可知若此事传出，全家都要掉脑袋？！！”
林格格嘴角渗出血丝，却笑了：“阿玛怕的，究竟是掉脑袋……还是当不成国丈？”
这句话如同刀子，首接捅进荣源最隐秘的野心里。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
“来人！”他暴喝，“把二小姐关进祠堂！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家仆上前拖人，润英想阻拦，却被父亲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林格格被架着往外走，却在经过润英时，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快速道：
**“三日后，码头见。”**
润英瞳孔一缩。
而荣源己经弯腰捡起《天演论》，盯着封皮，忽然冷笑一声：
“我倒要看看，是谁把这等邪书带进我郭布罗府！”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了润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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