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暗示她,不仅要查账,更要洞悉人心,甚至要她去做一些“账房先生”本不会做的事情。沈知意心头凛然,再次应下:“小女子谨记。”
严玄亭不再多言,转身欲走。行至门口,他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留下一句清冷的话,如同冰珠落入玉盘:
“沈小姐,记住。在这盘棋局里,你沈家父女的性命,是本官暂时押上的筹码。莫要让本官觉得,这筹码……不值。”
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他玄青色的身影,也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风雨声。
书房内只剩下沈知意一人,面对着十几口沉默的樟木箱子,以及那满室挥之不去的陈年账册气息。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心头。那无形的压力,比窗外阴沉的天空更加令人窒息。
筹码……是啊,她和父亲的命,不过是这位首辅大人棋盘上两颗需要谨慎挪动的棋子。
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走到最近的一口箱子前,深吸一口气,用力掀开沉重的箱盖。
灰尘簌簌落下,在昏暗的光线中飞舞。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最上面那本账册冰冷粗糙的封面。触感真实,带着岁月的粗粝和无数被掩埋的秘密的重量。
“父亲……”她在心底无声地唤了一声,指尖微微用力,将那本厚厚的账册抽了出来。
封面上,是工整却透着陈腐气息的墨字:“隆庆元年春,扬州转运司盐引核销总录”。
战斗,从翻开第一页的那一刻,己然打响。
她纤细的身影坐在宽大的书案后,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泛黄卷宗之中,像一只试图撼动巨山的蝼蚁,又像一柄悄然出鞘、试图刺破黑暗迷雾的利刃。
窗外雨声潺潺,室内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她偶尔提笔在素笺上记录疑点时,笔尖划过纸面的细微声响。
时间在枯燥的比对、验算和推演中悄然流逝。
沈知意完全沉浸在了数字的海洋里。汇通钱庄多年的历练让她对数字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那些旁人看来枯燥混乱的条目,在她眼中渐渐开始显露出某种扭曲的规律。
她发现了大量盐引发放记录与地方盐课入库数额对不上的缺口,发现了同一批盐引在不同账册中被重复核销的痕迹,更发现了一些盐商的名字,频繁出现在可疑的大额“损耗”和“运输折损”条目之后,而他们背后,似乎隐隐绰绰地连着某些地方官吏,甚至……朝中某些派系的影子。
线索如同蛛丝,看似杂乱,却在她脑中慢慢织成一张模糊而危险的网。
就在她试图理清其中一条指向扬州大盐商“万通号”的异常资金链时,门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进。”
沈知意头也未抬,目光仍锁定在账册上几行可疑的数字上。
进来的是严玄亭指派给她的一个老成书吏,姓赵。
赵书吏垂着手,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沈先生,府外有人递了帖子,指明要交给您。”他双手呈上一张制作考究的洒金帖子。
沈知意这才抬起头,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接过帖子。
帖子入手微沉,带着一股名贵的檀香。她翻开,只见里面是几行龙飞凤舞、却透着一股刻意张扬的字:
“闻沈家小姐暂寓首辅府,精研盐务,才情卓绝。鄙人万通号胡守仁,久慕芳名,憾无缘得见。今备薄宴于‘揽月楼’,斗胆相邀,万望沈小姐拨冗赏光,一叙乡梓之谊,兼谈些许……‘生意’经。酉时三刻,恭候大驾。”
落款处,除了“胡守仁”的印章,旁边还印着一个不甚起眼、却让沈知意瞳孔微缩的标记——
那标记,她刚刚才在几份与万通号有关的、涉及官盐私卖和巨额贿赂的密档草稿边缘的暗记中看到过!
是警告?是试探?还是……鸿门宴?
胡守仁,扬州盐商巨擘,万通号的东家,她正要深挖的关键人物之一!
他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消息如此灵通?而且,这措辞……“乡梓之谊”?“生意经”?看似客气,字里行间却透着居高临下的施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
沈知意捏着帖子,指尖微微发凉。她抬眼看向赵书吏:“送帖子的人呢?”
“帖子送到门房,指明交给您后,人就走了,没留话。”赵书吏回道,眼神里带着询问,“沈先生,您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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