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落下来时,程惊鸿正在阁楼整理信件。安安踩着小板凳趴在桌边,把银杏林信箱里收到的“回信”一一分类:画着太阳的归为“开心信”,沾着银杏叶的归为“秘密信”,最厚的那叠用红绳捆着,是程惊鸿写了又改的日常琐事,纸页边缘都磨出了毛边。
“这封有花瓣!”安安突然举起个信封。是用新银杏叶做的,比去年的更厚实些,边缘的齿痕整齐了许多,邮票位置贴着片冻干的薄荷叶——是后院药圃里长的那种,叶片上还留着被晨露打过的痕迹。
展开信纸的瞬间,熟悉的歪扭字迹漫上来。这次的墨水带着点草木的青绿色,像是用薄荷茎榨的汁:“惊鸿收到安安的太阳画了,每颗太阳都亮得晃眼呢。泉边的信箱积了雪,我替你们扫干净啦,还在旁边堆了个小雪人,红头绳做的围巾是不是很可爱?”
程惊鸿指尖抚过纸面,突然发现字迹里藏着细碎的星砂,在灯光下闪着微光。他想起上周去银杏林时,泉边确实有个歪歪扭扭的雪人,围巾是根崭新的红头绳,绳结处挂着片银杏叶——当时以为是哪个孩子堆的,现在想来,雪人脸上的鹅卵石眼睛,摆得和姐姐小时候堆的一模一样。
“哥哥快看雪人!”安安指着信纸背面。那里画着个简笔画雪人,旁边用银粉写着“送给七岁的安安”,雪人手里举着支蜡笔,笔尖指向阁楼的方向。程惊鸿抬头时,正好看见窗台上的薄荷草轻轻晃动,叶片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在玻璃上画出道浅浅的痕,像谁用手指写下的省略号。
晚饭煮了姐姐教的姜汤。程惊鸿往锅里撒冰糖时,听见橱柜里传来响动,打开一看,那只搪瓷杯正自己往灶台上挪,杯底的白菊不知何时换成了新鲜的,花瓣上还沾着点雪粒。安安踮脚去够杯子,突然喊:“杯底有字!”
杯底用银粉写着“三颗冰糖正好,多了会腻哦”。程惊鸿失笑——小时候他总嫌姜汤太辣,非要加半罐冰糖,姐姐就拿着勺子敲他的手背:“甜过头会忘了苦味道,人生要甜里带点辣才带劲。”
睡前给安安讲故事时,素描本突然从床头柜掉下来。翻开的那页上,有人用红笔补完了他画的半颗心,两个半圆的交接处,画着根缠绕的红头绳,绳尾缀着片小小的银杏叶。安安指着叶尖的方向:“姐姐在说‘晚安’呢。”
夜里起夜时,程惊鸿看见阁楼的窗开着道缝。月光顺着缝漫进来,在地板上拼出片银杏叶影,叶影里浮着些细小的雪花,落下来却不融化,反而化作星砂钻进素描本里。他走过去关窗,听见远处传来老药房的铜铃声——这个时间药房早该关门了,铃声却响得清脆,像有人在雪夜里轻轻拉了拉绳。
第二天清晨,雪停了。程惊鸿带着安安去老药房扫雪,推开后门时,看见药圃里的薄荷被盖了层薄雪,唯独中间那片没沾雪,露出片整齐的畦痕,里面冒出些嫩绿的芽,是姐姐说过春分要种的金银花。赵野蹲下去用扫描仪扫,屏幕上跳出行字:“明年夏天就能摘花泡茶啦,惊鸿要记得多晒晒太阳,别总待在阁楼里画星星。”
扫到柜台时,陈默举着相机跑进来,镜头里的药柜玻璃上,结着层薄薄的冰花,冰花的纹路正好是片银杏叶。“昨晚我路过时,看见药房亮着灯。”他指着冰花中心,“这里有个手印,大小和你姐姐的差不多。”
程惊鸿伸手覆上去,冰花瞬间融化成水,顺着玻璃往下流,在柜台面上拼出个小小的“安”字。他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冬天,姐姐也是这样在结了冰的药柜上写字,说“冰字会慢慢化进木头里,这样就永远擦不掉啦”。
离开药房时,铜铃又响了一声。程惊鸿回头望,看见门槛上放着个铁皮盒,里面装着些晒干的金银花,盒盖贴着张便签:“给惊鸿的春天储备粮”。字迹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嘴角的弧度和记忆里姐姐把最后一颗糖给他时的模样重合。
雪后的阳光格外清亮。安安举着铁皮盒跑在前头,腕间的红头绳在雪地里划出道红线。程惊鸿跟在后面,口袋里的信纸化作金粉,顺着指缝落在雪上,瞬间长出颗小小的绿芽,叶片上的纹路像极了银手环的图案。
他忽然明白,所谓的回信,从来不是需要邮票的信件。是雪地里的红头绳围巾,是药圃里按时冒出的嫩芽,是冰花上恰好吻合的手印,是每一个“巧合”里藏着的惦记。就像银杏叶总会落在泉边,红头绳总会系住该记住的事,爱也会顺着时光的褶皱,把想念写成一封封不会迟到的回信。
而他要做的,就是带着这些回信往前走,在每个平凡的日子里,认真地生活,认真地想念——因为他知道,总有双眼睛,在时光的另一端,笑着看他把日子过成了甜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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