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那天,程惊鸿带着安安去老药房种金银花。阳光把雪融后的药圃晒得暖暖的,泥土里冒出些的气息,混着薄荷草的清香漫上来。安安蹲在畦边,手里捏着颗的种子,按照信纸里说的“埋三指深”,小心翼翼往土里摁,红头绳随着动作在颈间晃悠,像只停在肩头的红蝴蝶。
“哥哥你看!”安安突然指着泥土。那里有株刚冒头的绿芽,顶着层薄土倔强地挺着,叶片卷成小小的筒状,像是谁偷偷吹鼓的小喇叭。程惊鸿伸手拨开周围的碎雪,发现芽根处缠着根极细的银线,线尾系着半片干枯的银杏叶——是去年深秋落在泉边的那种,叶尖还留着个小小的缺口,和姐姐笔记本里夹着的那片一模一样。
种完最后一粒种子时,安安的鼻尖沾了圈泥。程惊鸿掏出帕子要擦,孩子突然指着药房的屋檐:“冰棱在跳舞!”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一排冰棱正顺着瓦檐往下滴,水珠坠在半空的瞬间,竟在阳光下折射出小小的彩虹,彩虹的弧度里浮着些细碎的银粉,拼出“浇水要选午后”几个字,很快又随着水珠落进土里,在地面洇出片浅痕。
他想起姐姐说过,春分的水最养根,午后的阳光晒得土温刚好,浇下去的水能顺着根须爬得更远。小时候他跟着姐姐在药圃忙活,总嫌蹲在太阳底下太晒,姐姐就摘片大银杏叶给他当伞,说“植物和人一样,得晒够太阳才有力气长大”。
回到阁楼时,书桌上的素描本摊开着。昨夜补画的心形旁边,多了幅小小的药圃图,用鹅黄色的颜料画着成片的金银花,花丛里站着两个小人,高的那个举着片银杏叶,矮的那个手里攥着颗糖,糖纸的颜色和安安腕间的红头绳一般鲜亮。
“是姐姐和小时候的哥哥!”安安把脸贴在纸上,鼻尖蹭到颜料未干的地方,沾了点鹅黄。程惊鸿看着那两个依偎的身影,突然发现高个小人的发间别着根银簪,簪头的纹路和母亲留给他的银手环如出一辙——那支簪子是姐姐十八岁生日时,母亲亲手打的,后来不知落在了哪里,他找了许多年都没找到。
傍晚收拾药圃工具时,程惊鸿在竹篮底摸到个硬物。掏出来一看,是枚银簪,簪头的金银花雕得栩栩如生,花瓣边缘还沾着点新鲜的泥土。他想起午后种最后一排种子时,竹篮曾放在那株冒头的绿芽旁边,当时只当是泥土硌着,原来是簪子悄悄滚进了篮底。
安安拿着簪子在头发上比划,突然指着簪尾:“有字!”簪尾刻着个极小的“鸿”字,笔画里嵌着些金粉,在夕阳下闪了闪,像谁眨了下眼睛。程惊鸿想起姐姐总爱叫他“小鸿”,说这个字里有翅膀,能带着他飞到想去的地方。
晚饭做了金银花粥。程惊鸿往锅里倒泉水时,灶台上的陶罐自己转了半圈,罐口正对的橱柜里,不知何时多了包晒干的桂花,包装袋上贴着张便利贴,用绿墨水写着“撒一勺更香,安安会喜欢的”。安安踮脚够到罐子,刚打开就喊:“有星星!”
桂花里混着些细碎的金箔,像揉碎的阳光。程惊鸿往粥里撒时,金箔遇热化作轻烟,在粥面上拼出个小小的笑脸,很快又融进米香里。安安舀起一勺吹了吹,眼睛弯成月牙:“是姐姐的味道!”
夜里阁楼的风铃响了。不是风吹的那种急促摇晃,而是轻轻巧巧的一声,像谁用指尖碰了碰铃舌。程惊鸿起身时,看见窗台上的薄荷草开了朵极小的白花,花瓣上凝着颗露珠,露珠里浮着个模糊的影子,正弯腰给药圃里的幼苗浇水。
他走到窗边,露珠突然滚落,在窗台上摔成无数光点,每个光点里都藏着个片段:七岁那年姐姐背着他蹚过泉水,十三岁她把银手环塞进他手里说“会保护你”,十八岁他在银杏林看见她留下的红头绳……最后一个光点里,是片盛开的金银花田,田埂上站着个穿白裙的身影,正朝他挥着手,腕间的红头绳在风里飘成条红线。
程惊鸿伸手去碰,光点突然化作星砂,钻进他口袋里的银手环。手环瞬间变得温热,像被谁的掌心焐了许久。他低头时,看见手环内侧多了行新的刻痕,是姐姐的字迹:“春天来啦,该种新的希望了。”
第二天清晨,安安在药圃里发现了只陶罐。罐子里装着些金银花种子,罐口系着根红头绳,绳上挂着张字条:“剩下的种子分给邻居吧,让春天住满整条街呀。”程惊鸿看着字条上的笑脸,突然想起小时候姐姐总把糖分给街坊的孩子,说“甜的东西要分着吃,才会越变越多”。
阳光穿过银杏林时,在地上拼出张晃动的叶影。程惊鸿牵着安安的手走过,叶影突然聚成个完整的圆,像枚被阳光晒暖的硬币。安安捡起片落在脚边的新叶,叶面上的纹路正好连成个“安”字,叶尖还沾着点银粉,在风里轻轻闪着光。
他低头看了眼腕间的银手环,又望了望远处正在分发种子的邻居,突然明白,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惦念,从来不是孤单的回响。是银簪上的刻字,是桂花里的金箔,是陶罐里的种子,是每个寻常日子里,悄悄生长的温暖与希望。
而他要做的,就是带着这些温暖往前走,把春天种进每片泥土里——因为他知道,那个在时光另一端的人,正看着他把日子过成了满世界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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