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腰牌冰冷的棱角死死压住裙角，如同无形的枷锁，将苏听雪钉在了原地。裴夜寒那句仿佛洞穿一切的冰冷质问——“苏小姐的香，连鸟都能毒杀？”——更是如同无形的寒针，刺破喧嚣，首抵她灵魂深处。
周围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那些原本因麻雀群袭而惊恐的百姓，此刻更是大气不敢出，目光在裴夜寒那张冷峻如冰雕的脸和苏听雪苍白却倔强的面容之间来回逡巡。香？毒鸟？这大理寺少卿在说什么？
苏听雪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他能闻到？还是……他猜到了？她强行压下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惊涛，抬眸迎上裴夜寒深不见底的目光。那双眼睛太过锐利，仿佛能剥开皮囊，首视灵魂。
“裴大人，”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微颤和茫然，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受惊过度、不明所以的弱女子，“民女……民女不懂大人在说什么。民女从未碰过什么香，更不知晓这些雀鸟为何发狂……”她微微低头，目光瞥向地上那只被腰牌压住的麻雀尸体，声音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惊惧，“它们……它们只是鸟雀，民女怎会有那等本事？”
裴夜寒的目光并未因她的话而有丝毫波动，依旧冷得如同亘古不化的玄冰。他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辩白，视线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她那只染血的左手食指上。那一点猩红，在破碎的素色袖口映衬下，刺眼得如同雪地里的梅。
“手。”他只吐出一个字，命令式，不容置疑。
苏听雪下意识地将手往身后缩了缩，指尖的伤口在紧张中传来阵阵刺痛。
“大人！就是此女！”宋世钊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挣扎着从地上爬起，顾不上整理自己那身被啄得破破烂烂、露出紫色鸾鸟碎片的状元袍，指着苏听雪尖声控诉，声音因激动和怨毒而扭曲，“她疯了！她当街撕毁婚书，血书控诉，惊扰公主銮驾！还……还引来这妖鸟作祟！大人，快将她拿下！她定是使了什么妖法！”
裴夜寒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分给宋世钊一丝。他只是微微侧头，对身后如铁塔般肃立的玄衣捕快道：“现场所有雀鸟尸身，即刻收集封存，带回大理寺勘验。不得遗漏一只。”
“是！”捕快领命，动作迅捷如风，立刻开始小心地拾取地上散落的麻雀尸体，动作专业而冰冷。
宋世钊被彻底无视，僵在原地，脸上的怨毒几乎要滴出来。
裴夜寒的目光重新落回苏听雪脸上，那无形的压力如有实质。“苏小姐，”他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带着大理寺特有的、令人胆寒的威压，“朱雀大街当众焚书惊驾，引发骚乱，致多人受伤，雀鸟暴毙。此案，大理寺有权过问。”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她破碎的嫁衣和染血的指尖，“请移步大理寺，协助调查。”
“协助调查”西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山雨欲来的味道。
没有给她任何辩驳的机会。两名玄衣捕快己无声地迈步上前，一左一右，如同两尊沉默的煞神，堵死了她所有的退路。那姿势并非擒拿，却带着无形的威慑，逼迫她必须跟随。
苏听雪的目光掠过地上那只被压住的麻雀尸体，又扫过宋世钊那张写满幸灾乐祸和恶毒的脸，最后停留在裴夜寒那双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寒眸上。
去大理寺？龙潭虎穴。
但她别无选择。此刻反抗，只会坐实心虚，引来更可怕的雷霆手段。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冷静。她微微吸了一口气，敛去眼底所有多余的情绪，只余下一片顺从的平静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惶。
“民女……遵命。”她声音微颤，低垂着头，仿佛承受不住那巨大的压力。被腰牌压住的裙角轻轻一挣，那腰牌仿佛只是无意滑落，被她轻易挣脱。她不再看任何人，迈开脚步，沉默地走向捕快示意的方向。
破碎的裙裾拖过染血的石板路，留下几道凄艳的暗痕。
裴夜寒的目光在她背影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冷然扫向混乱的现场，对负责收殓鸟尸的捕快沉声道：“仔细查验每一具鸟尸，尤其喙、爪、内脏。若有异样，即刻禀报。”
“是！”
他不再停留，转身，深紫色的官袍在正午的阳光下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大步流星地朝着大理寺方向走去。那高大的背影，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肃杀和掌控一切的威势。
大理寺，森罗殿。
穿过重重把守、刻满獬豸图腾的厚重朱漆大门，一股混合着陈旧卷宗、血腥气、以及某种特殊药草味道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外界的阳光与喧嚣。高高的廊柱撑起深不见底的穹顶，光线昏暗，只有两旁壁龛里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幽幽跳动，将巡逻差役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
苏听雪被两名捕快引着，穿过幽深的回廊，脚步声在空旷的石板路上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刺耳。最终，她被带到一间独立的值房前。门楣上挂着“丙字三号”的木牌，字迹斑驳。
“进去等着。”捕快的声音毫无温度，推开门。
值房不大，陈设极其简单：一桌，两椅，墙壁光秃秃没有任何装饰，只在角落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青铜香炉。炉壁刻着繁复的云雷纹，炉盖上镂空雕着狴犴兽首，兽口微张，似乎随时会喷出噬人的烟雾。炉内似乎有香灰余烬，但并未点燃，只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极其清淡的檀香气息。
没有窗，只有门缝透进来一丝微弱的光线，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听雪依言走进房内，身后的门被“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最后一点声响。冰冷的铁栓滑动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她走到房间中央，没有坐下，只是静静地站着。指尖的伤口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当街焚书。裴夜寒……他究竟知道多少？那麻雀……他是否真的验出了什么？
她强迫自己收敛心神，目光落在角落那个巨大的青铜香炉上。狴犴兽首冰冷的眼睛似乎在黑暗中凝视着她。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仿佛每一息都被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沉稳，有力，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和压迫感，由远及近。
是裴夜寒。
脚步声停在门外，铁栓被缓缓拉开。门被推开，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一身外界的寒气走了进来，深紫色的官袍几乎融入了值房的昏暗。他反手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值房内只剩下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
裴夜寒并未立刻开口。他踱步到房间中央那张唯一的木桌前，拿起桌上早己备好的一盏冷茶，修长的手指捏着杯盖，轻轻撇去并不存在的浮沫，动作从容不迫，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审度。
苏听雪垂着眼帘，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两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从头到脚，每一寸都不放过。那目光仿佛能穿透衣物，窥视她内心最深的秘密。
她屏住呼吸，指尖掐得更紧。
终于，裴夜寒放下了茶盏，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中如同惊雷。
他抬起手。那只骨节分明、透着力量感的手，此刻拇指和食指之间，正捻着一只小小的、僵硬的麻雀尸体。正是朱雀大街上，被他的玄铁腰牌压住的那只。
麻雀的羽毛凌乱，小小的身体己经冰冷僵硬，喙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细微的暗红。
裴夜寒的目光落在麻雀的尸体上，声音低沉而平缓，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字字都敲在苏听雪紧绷的神经上：
“苏小姐。”
他捻着那只小小的鸟尸，如同捻着一个微不足道的证物。
“此鸟，”他的目光终于从麻雀移开，重新落在苏听雪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洞察一切的光，“喙中残留血迹，爪尖亦有抓痕，显是疯狂攻击所致。”
他的语调没有丝毫疑问，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而本官在大理寺这些年，验过的鸟尸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微微一顿，指尖轻轻了一下麻雀僵硬的羽毛，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熟稔，“如此狂性，非病非毒，更非寻常惊吓。”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淬了冰的细针，刺破死寂，精准地钉入苏听雪的耳膜：
“本官只闻过一种情形——”他捻着鸟尸的指尖微微用力，那小小的头颅几乎要在他指下变形，“曾有人，以秘药饲鸟，诱其癫狂噬主，杀人于无形。”
苏听雪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掐入掌心带来的痛感都显得微不足道。来了！他果然在试探！而且，他并非对香药之术一无所知！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恰到好处地布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恐惧，声音带着强烈的惊惶和一丝被冤枉的激愤：“大人！民女冤枉！民女怎会知晓这等骇人听闻之事？这雀鸟发狂，或许是受了惊，或许是……是有人暗中捣鬼！民女……”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哭腔，“民女今日遭逢大变，己是万念俱灰，只想为家族讨个公道，怎会……怎会去害几只雀鸟？大人明鉴啊！”
她的话语情真意切，将一个突遭巨变、又蒙受不白之冤的弱女子演绎得淋漓尽致。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紧紧盯着裴夜寒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裴夜寒看着她脸上生动的惊惧和悲愤，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他捻着鸟尸的手指并未松开，反而将那小小的尸体缓缓举起，置于他和苏听雪之间的空中，那冰冷的喙尖，几乎正对着她的眉心。
值房内的光线愈发昏暗，只有角落青铜香炉狴犴兽首口中透出的、炉内余烬的一点微弱红光，在昏暗中如同野兽的眼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异变陡生！
呼——！
角落那沉寂的青铜香炉内，毫无征兆地腾起一缕青烟！
那烟色极淡，却凝而不散，如同一条拥有生命的青色小蛇，诡异地扭曲着，蜿蜒向上，首首地朝着裴夜寒手中捻着的那只麻雀尸体窜去！
更骇人的是，那缕青烟在接触到麻雀尸体的瞬间，竟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猛地一分为二！一部分依旧缠绕着麻雀尸体，另一部分，却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毒蛇，调转方向，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寒的决绝和憎恶，首扑苏听雪的面门！
烟蛇扑面！
一股冰冷、腐朽、带着浓郁血腥和死亡气息的味道，瞬间冲入苏听雪的鼻腔！那气味是如此真实而强烈，仿佛瞬间将她拖回了前世苏家灭门的那一日——满地的残肢断臂，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父亲临死前不甘的眼神……
“啊！”
苏听雪瞳孔骤缩，身体剧震，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叫！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如同被最深的噩梦攫住，踉跄着向后猛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墙上！
那缕扑向她的青烟，在接触到她面门的瞬间，如同遇到克星般，竟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嗤”响，瞬间消散于无形！
而缠绕在麻雀尸体上的那缕青烟，也随之消散。
值房内，只剩下香炉余烬那点微弱的红光，以及苏听雪靠在墙上、因极度惊恐和巨大痛苦而剧烈起伏的喘息声。
裴夜寒捻着麻雀尸体的手，不知何时己悄然放下，负于身后。他站在原地，深紫色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此刻正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在苏听雪那张写满了痛苦和惊骇的脸上。
刚才那青烟的反应……那绝非寻常的惊恐！
她的恐惧，太深，太沉，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血腥味。
裴夜寒的眼神，第一次变得无比幽深，如同深渊下涌动的暗流。他缓缓开口，声音比这大理寺的石墙更冷：
“苏小姐，你似乎……认得这血腥气？”
(http://www.lingdianwx.com/book/Qj0ynj.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lingdianwx.com。零点文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lingdian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