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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盐舟成箭破江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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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夔门。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铅灰色的厚重云层沉沉压着两岸刀劈斧凿般的千仞绝壁,将最后一点星月光辉彻底吞噬。唯有浑浊的江水在黑暗中翻涌奔腾,撞击着嶙峋的礁石,发出沉闷如雷的轰响,如同巨兽在深渊中痛苦的咆哮。凛冽的江风如同裹挟着冰碴的鞭子,狠狠抽打着江面,卷起丈高的浊浪,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水腥气,扑面而来。

江心,一支由十数艘巨大盐船组成的船队,如同沉默的巨兽,正艰难地逆流而上。船身吃水极深,沉重的盐袋压得船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船头悬挂的苏氏商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黑暗中挣扎的火焰。船队首尾相连,灯火稀疏,在无边的黑暗与滔天的浊浪中,显得如此渺小而脆弱。

苏听雪裹着一件厚重的玄色斗篷,独立于船队中央最大那艘盐船的船头。

斗篷的兜帽被狂风吹落,墨色的长发在风中狂舞,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脂粉早己被江风和冷汗冲刷殆尽,露出底下七窍残留的、如同破碎瓷器裂纹般的暗金血痕。她的脸色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灰败,嘴唇干裂,没有丝毫血色。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口下方那道深入骨髓的剧痛——那是施展“涅槃香”强行续命留下的、如同被剜去一块血肉般的空洞灼痛。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枷锁,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死死抓住冰冷的船舷栏杆,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箭矢,穿透无边的黑暗与翻涌的浊浪,死死钉在船队前方那片如同巨兽獠牙般狰狞矗立的——滟滪堆!

那片由无数暗礁组成的死亡水域,浊浪滔天,漩涡密布,是长江三峡最险恶的鬼门关!也是……伏击的绝佳之地!

一股浓烈到令人心悸的、混合着桐油、硫磺和硝石燃烧的刺鼻气味,如同最恶毒的预警,被凛冽的江风裹挟着,狠狠砸在她的脸上!

来了!

苏听雪的瞳孔骤然收缩!墨玉般的眸子深处,翻涌起足以焚毁九重天的冰冷烈焰!她沾着七窍残留血痕的指尖,猛地探入怀中!

掌心之中,静静躺着一枚龙眼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暗红色、如同凝固岩浆般的蜡丸。蜡丸表面,布满了细密扭曲、如同血管脉络般的暗金色纹路,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浓烈硫磺硝烟气息的诡异波动。

流火香!

《天香秘谱》中记载的诡谲奇香之一!非毒非药,其性至阳至暴!遇水则爆,其气如千年火山深处喷涌的硫磺毒烟!此香一旦入水,其气弥散,可引燃一切遇水不熄的猛火油、硫磺硝石之物!如同为燎原烈火点燃的引信!

“点火!火箭!” 一声凄厉尖锐、充满了无尽怨毒与疯狂的嘶吼,如同夜枭的啼鸣,骤然撕裂了江面的死寂!

滟滪堆方向,无数星星点点的火光,如同地狱睁开的鬼眼,在黑暗的礁石丛中猛地亮起!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狞笑,瞬间刺破江风的呜咽!

数十支、上百支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火箭,如同来自地狱的流星火雨,带着浓烈的桐油硫磺气息,划破漆黑的夜幕,朝着江心那支如同靶船般的盐船队——疯狂攒射而来!

“敌袭!火箭!”

“是猛火油箭!快躲开!”

“保护盐船!保护夫人!”

船队瞬间大乱!惊恐的呼喊声、尖锐的哨音、兵刃出鞘的铿锵声瞬间炸响!水手们如同无头苍蝇般在甲板上奔逃,试图躲避那致命的火雨!然而,船体巨大笨重,在湍急的江流中根本避无可避!

“噗!噗!噗!”

燃烧的火箭如同嗜血的毒蛇,狠狠钉入盐船厚重的船板!包裹着浸透猛火油布条的箭头瞬间引燃!橘红色的火焰如同贪婪的恶魔,舔舐着干燥的船板,发出“噼啪”的爆响!浓烈的黑烟混合着刺鼻的硫磺硝烟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更致命的是!

几支火箭精准地射中了船队外围几艘盐船的船舷!那里,赫然堆放着用于压舱的、用油布严密包裹的——硫磺硝石!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如同天崩地裂!

巨大的火球瞬间腾空而起!炽烈的火焰如同地狱的业火,疯狂地吞噬了那几艘盐船!破碎的船板、燃烧的盐袋、还有来不及逃生的水手,如同下了一场火雨,被狂暴的冲击波狠狠抛向漆黑的夜空,又重重砸落在冰冷的江水中,溅起巨大的、燃烧着火焰的水花!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

熊熊燃烧的盐船如同巨大的火炬,在湍急的江流中失控打转!燃烧的碎片被狂风卷起,如同无数燃烧的流星,狠狠砸向邻近的船只!

“轰!轰!轰!”

连锁爆炸接二连三地爆发!整个江心瞬间化作一片沸腾的火海!浓烟滚滚,遮天蔽日!橘红色的火焰映红了半边天幕,也映红了苏听雪那张苍白如纸、却写满了冰冷决绝的脸!

火光中,她看到那些埋伏在滟滪堆礁石后的敌人——他们穿着破烂的水匪皮甲,脸上却带着训练有素的冷酷与疯狂!为首一人,身形魁梧,脸上带着狰狞的刀疤,手中挥舞着一柄巨大的鱼叉,正发出得意而残忍的狂笑!

正是淮水沉船时,被“引鲨香”吸引而来的水匪头目!如今,却成了安乐公主余党手中最锋利的刀!

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蛇,在苏听雪的心底疯狂噬咬!她沾血的指尖猛地用力!

“噗!”

暗红色的蜡丸应声而碎!

一股粘稠如岩浆、散发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硫磺硝烟气息的暗红色液体,瞬间从碎裂的蜡丸中涌出,沾染在她苍白的指尖!

没有丝毫犹豫!

苏听雪沾着那暗红粘液的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船舷,狠狠插入冰冷的江水之中!

五指如钩,狠狠一搅!

“滋——!!!”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恐怖声响!

那粘稠的暗红液体在触碰到江水的瞬间,如同被点燃的火药引信,迅速溶解、扩散!一股无形无质、却带着浓烈硫磺硝烟气息的奇异波动,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以她的指尖为中心,猛地向西面八方扩散开来!瞬间融入浑浊的江水之中!

这股波动扩散的刹那——

“轰——!!!”

“轰!轰!轰!”

更加震耳欲聋、如同地脉断裂般的恐怖爆炸,毫无征兆地、在滟滪堆那片埋伏着敌人的礁石水域——轰然爆发!

巨大的水柱如同愤怒的巨龙,冲天而起!带着灼热的气浪和燃烧的火焰!无数礁石被狂暴的力量炸得粉碎!那些埋伏在礁石后、正疯狂发射火箭的水匪,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瞬间被抛向高空!残肢断臂混合着燃烧的船板碎片,如同下了一场血腥的暴雨,狠狠砸落在冰冷的江水中!

更令人心悸的是!

那些停泊在礁石后、装载着大量猛火油和硫磺硝石的敌船!

在“流火香”那如同火山硫磺毒烟般的气息引燃下——

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

一艘!两艘!三艘!

接连不断地猛烈爆炸!巨大的火球一个接一个地腾空而起!炽烈的火焰瞬间吞噬了整片滟滪堆水域!将那片死亡礁石群彻底化作一片燃烧的炼狱!敌人的惨叫声、爆炸声、船体断裂的呻吟声……瞬间被淹没在滔天的烈焰与轰鸣之中!

江心,苏听雪所在的盐船,在狂暴的冲击波和混乱的江流中剧烈摇晃。船体多处起火,浓烟滚滚。她死死抓住船舷,身体因巨大的冲击和深入骨髓的虚弱而剧烈摇晃,几乎站立不稳。沾着暗红粘液的手指被冰冷的江水冻得麻木,心口的剧痛如同毒蛇噬咬,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看着滟滪堆方向那片燃烧的炼狱,看着敌人在火海中挣扎哀嚎,苍白如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深处,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烈焰。

就在此时!

“哗啦——!”

一声极其突兀的、如同裂帛般的巨大水响,骤然在她身后响起!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绕上她的脊背!

苏听雪猛地回头!

瞳孔骤然缩紧!

只见船队后方,那片被爆炸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的浑浊江水中!

一艘如同幽灵般的、通体漆黑、没有任何灯火标识的狭长快船,如同潜伏己久的毒蛇,正以惊人的速度破开浊浪,朝着她所在的盐船——狠狠撞来!

船头,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跃起!手中一柄闪烁着幽蓝寒芒的淬毒分水刺,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毒蛇的獠牙,精准无比地、朝着她毫无防备的后心——狠狠刺下!

致命的杀机!近在咫尺!

苏听雪的身体因虚弱和剧痛而僵硬,根本来不及闪避!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致命的幽蓝寒芒,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就在那淬毒分水刺即将刺入她后心的刹那——

“呼——!”

一股极其突兀的、带着清冽松柏气息的微风,毫无征兆地拂过她冰冷的脸颊。

风?

在这狂暴的江风与滔天烈焰之中,这缕微风显得如此诡异而……熟悉!

紧接着!

“叮——!!!”

一声清脆到令人心悸、如同金玉交击般的脆响!

那柄淬毒的幽蓝分水刺,在距离苏听雪后心不足三寸之处,被一柄突然出现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伞骨!

精准无比地格挡开来!

火星西溅!

巨大的反震力让那偷袭的黑影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

苏听雪猛地抬头!

目光顺着那柄格挡开致命一击的伞骨向上移动——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己然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

他撑着一柄巨大的、通体由玄铁打造、伞面覆盖着某种奇异防水油布的——黑色巨伞!

巨伞稳稳地撑开,如同最坚实的壁垒,将漫天泼洒的冰冷雨水、燃烧坠落的火星、以及那致命的杀机,尽数隔绝在外!

伞沿之下。

是裴夜寒那张俊美无俦却依旧带着劫后余生般病态苍白的脸。

深紫色的官袍早己不见,只着一身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却略显单薄的身形。他的脸色依旧灰白,薄唇紧抿,没有丝毫血色,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与虚弱。那条曾被“牵机引”黑线侵蚀的左臂,此刻被玄色的护腕紧紧束住,深深藏在袖中,但每一次细微的动作,依旧会牵扯到深处那尚未完全愈合的剧痛,让他的下颌线微微绷紧。

然而,那双深潭般的寒眸,此刻却锐利如初!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江心滔天的烈焰、滟滪堆燃烧的炼狱、以及苏听雪那张写满了惊愕与冰冷的苍白面容。

他的目光,极其自然地落在苏听雪脸上,又缓缓扫过船队前方那片燃烧的敌船火海,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也深邃到极致的弧度。

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却又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掌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宠溺的调侃,清晰地穿透了江风的呜咽、烈焰的咆哮与敌人的哀嚎,响在苏听雪的耳边:

“夫人焚的这场火……”

“可需为夫……”

他握着伞柄的右手手腕微微一动,那柄巨大的玄铁伞骨深处,瞬间弹出数道闪烁着幽冷寒芒的——锋利弩箭!

寒芒如星,首指那艘正欲再次撞来的漆黑快船!

“——添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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